时庆涛 | 奶 奶 哼
<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span style="font-size: 20px;">奶 奶 哼</span></strong></p><p><strong><span style="font-size: 20px;"><br/></span></strong></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时庆涛</strong></p><p><br/></p><p>奶奶哼，这个瓜名可能苏北里下河地区都这么叫。今年夏天，我给在扬州的作家顾坚带去一只奶奶哼，故意没说什么瓜，后来他告诉我，他的家人和文友们都说奶奶哼好吃，明年如有，再带点尝尝鲜。<br/></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p>奶奶哼，又名泥瓜。据说，泥瓜和西瓜原产非洲，唐代入西域，宋代入中原。叫奶奶哼，或称泥瓜。我觉得两个瓜名都叫得形象生动，土而不俗。泥瓜，瓜熟蒂落时，瓜肉绵绵软软的，熟得像面糊糊，烂得像水和的烂泥，称泥瓜很贴切。土话奶奶哼，意指牙齿松落的老太太吃上泥瓜，在嘴里慢慢地磨咽，吃到兴处时哼上几声，生活中“哼”出的瓜名更形象。</p><p><br/></p><p>有牙的大人和没牙的小孩都爱吃奶奶哼。有人把奶奶哼与孝文化扯到一起，说有个老太太临终前吃不了饭，孝心的媳妇日夜守候在婆婆身边，一口一口喂奶奶哼。奶奶哼皮上的花纹，是婆婆感动的泪花。是真亦假，用文学手法写奶奶哼，无可非议。我前几年整理时氏族谱时，倒是发现一个细节：时祖时丹立之子时彦五，因秉公尽忠办事，深得北宋宋徽宗（赵佶）、南宋宋高宗（赵枸）两朝皇帝倚重，任中书侍郎。北胡金人侵犯中原，烽烟四起时，我祖参政帷幄，悉中相宜，倾智谋策，操劳成疾，返故乡兴化时堡养病。因家中经济拮据，无钱营养，一日三餐靠奶奶哼维系生命，不久于世。殆后多日还因家贫难以入殓。当时前来看望和吊唁的人数以千计，其中有当朝大臣奏知高宗皇帝。高宗惊而感之，停朝以悼，下发赐赙千金，以供治丧事。我祖临终前以奶奶哼度日，证明兴化北宋时已有奶奶哼种植，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p><p><br/></p><p>奶奶哼是我们小时候的零嘴美食。那时农民家家有菜园子，栽各种各样的瓜菜。瓜有水瓜、菜瓜、香瓜，个头最大的是奶奶哼。奶奶哼不熟不好吃，有人烧虾等不到红，摘回青皮奶奶哼啃，肉不甜又不脆，一点都“哼”不起来。摘奶奶哼时，一看皮发黄，花纹淡淡的；二看瓜蒂，一碰即掉。吃奶奶哼，我们比吃任何瓜都讲究。切开时，先把瓜瓤扒到碗中，瓤水很甜，我们吸干后，瓜种用草木灰拌成饼，贴在土墙上留种来年用。瓜肉看人多人少，大小一人切一角，吃肉前先用舌头舔干瓤汁，再慢慢食用。开始我们不知道，大口大口地吃，特别是瓜少人多时，狼吞虎咽，谁知烂粉的瓜肉相当噎人，一旦噎住了，在喉咙口来不得来，去不得去，再怎么助力都无济于事，堵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得双眼溢泪。伙伴们哈哈大笑，帮助噎者拍拍后背，顺顺气。尽管这样，就像喝酒的人醉不怕，见到奶奶哼还是味口大开，只不过吞咽时小心了许多。</p><p><br/></p><p>我对奶奶哼情有独钟，倒不是恋其味，而是念其情。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老一辈人都怕提到1958年，那可是饿死许多人的年代。我上学从家到学校，一天来回四趟要走二十多里路，下午放学早，回到家肚子饿到前心靠后背。那时农民上大食堂，家中一粒米没有，我就到菜园里找奶奶哼，吃一半充饥，留一半父母。逢到礼拜天，或放暑假，我们一帮小萝卜头都要下地干活争工分，早上吃的稀粥熬不到中，上午二顿，下午晚茶，全靠吃奶奶哼应急。那时奶奶哼不是当零食，而是当饭充饥。大人也是这样。家家户户菜园栽奶奶哼，大集体也有一片田栽，成了“奶奶哼生产队”，还是不够吃。</p><p><br/></p><p>我家住在向沟四队荒田边，父亲是生产队会计，不知从哪儿引进的洋种，一片瓜田里结的全是奶奶哼，横一条，竖一条，个头像冬瓜那么大。生产队搞生产突击也好，开夜工也好，大奶奶哼担挑人抬运到场上，放到长木桶里开肠破肚，大人小孩用大小碗掏着吃，有人干脆用手抓。有些奶奶哼熟过了期，味道有点变馊了，一天只有三两六钱粮的农民饿急了，只要填饱肚子，不问馊不馊。</p><p><br/></p><p>四队奶奶哼香出名，左右邻队、邻庄的人，闻之馋涎欲滴。小孩假装铲青菜，大瓜搬不动，用铲锹切一半藏在草底下带回家。大人合伙游过河来，把大奶奶哼抬到河里泅水走。偷瓜成风，生产队长发大火要严查。“查到谁扣谁的三两六钱！”我父亲掌握全队社员的铜勺铲子，声音虽不大，但更具威严。这时，场上社员议论纷纷，说偷瓜的人有个叫“庆桃”，向沟有三个人同名，言下之意，是不是你家儿子“庆桃”，回家查明再罚其他人吧。我父亲一听脸铁青，好像他的威严受到质疑，拔腿就往家跑。我母亲知道不妙，抢先一步到家，叫我藏起来，等父亲火消了再说。正在做作业的我莫名其妙，被母亲摁下身，用大笆斗罩起来。父亲一阵风到家，问母亲做作业的我哪儿去了。父母一来二去讲偷瓜的事。父亲说，不把自己的小伙查明，没有嘴说人。我在笆斗里终于听明白了父亲发什么火，“嗵”的一声，我掀开笆斗站起身，理直气壮地说：“通庄三‘桃’，大的是木旁‘桃’，我是三点水‘涛’，老师说，普通话读‘稻’，稻谷的‘稻’。偷瓜的‘桃’不是‘涛’，不是我！”</p><p><br/></p><p>父亲一听，火气烟消云散，笑了。我受了委屈，生气反问父亲：“不是‘涛’偷瓜，你就不查了？”父亲叹了口气，说，“傻孩子，只要你不偷瓜就行了。人家偷点瓜吃不是嘴馋，是为了拖命，查什么呀？干部的心也是肉长的！”</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br/></p><p>我们这一代人，永远不会忘记奶奶哼。在我们的生命里、血液里，仍流淌着奶奶哼的营养。</p><p><br/></p><p><br/></p><p><strong>编辑：吴勇胜</strong></p><p><strong>总编辑：陆碧波</strong></p><link rel="stylesheet" href="//xinsubei.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LMA" id="wcn_editor_c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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