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散文：黄昏里的父亲（外一篇）-新苏北网

morpheus 发表于 2023-8-11 14:51:54

乡愁散文：黄昏里的父亲（外一篇）

<h1 style="font-size: 24px;letter-spacing: 0.578px;white-space: normal;text-align: center;">黄昏里的父亲</h1>陆泉根<section style="margin-top: 10px;margin-bottom: 10px;letter-spacing: 0.578px;white-space: normal;font-size: 16px;color: rgb(153, 153, 153);text-align: left;text-indent: 2em;">父亲是瞒着母亲把那半截杉木料卖掉的。得了200块钱。</section>父亲在锯木机上帮买主把木头剖成板材。一耽搁，已是黄昏。他从厂里回家的时候，西边的天空正绚烂着呢。那根杉木是我结婚前父亲买的，十六七米长，粗瓷盆大小的口径，头尾几乎一样粗。父亲用了半截，加上几张三合板，一堆杂材，完成了我婚房家具的制作。在父亲眼里，杉木金贵，能俭省尽量俭省。剩下的半截，父亲丢在农具厂一间空闲的车间里。那儿阴凉通风，也安全。如果不是手头紧，父亲绝不会产生卖那半截杉木的念头。他是木匠，好木料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哪有卖掉的道理？小山似的一堆木头，父亲千挑万选，才相中了这根：没有疖疤，材质细密、坚韧，纹理流畅。卖木材的钱，父亲留了几块抽烟外，全都掏给了母亲。几天后，母亲又因为钱嘟囔起来，没完没了，像燃着了的一根长鞭。父亲躲到一边，叼着纸烟抽着。白发和皱纹让他很显老。本来，退了休的父亲还呆在厂里，多挣一个是一个。没想到，厂里的生意说不行就不行了。父亲每个月50元的退休工资，显然更多的是象征意义。父亲想不通，母亲也想不通。四十年工龄呢，怎么拿这么一点点？父亲的几个老同事去城里反映情况，市里很快答复：父亲的锯木厂属于镇办企业，退休金拿多拿少，视乡镇财政状况而定。我们镇历史悠久，经济落后。好在父亲有手艺。这一点，两个盐城人可以作证。他们买了些茶叶点心，悄悄摸到我家，请父亲去他们厂子里弄锯条。父亲滚镗的锯条非常好用。沉默了一会，父亲说要和母亲商量一下。这是父亲的策略，他要表现出矜持，怕人家看不起。两天后，父亲出发，骑着二八大杠，驮着一床旧棉被。父亲回到小镇已经是四年后：年底，黄昏，天上飘着点雪花，车上驮着的依旧是一床薄薄的棉被。知道父亲回来，我特地回家。父亲和他的车子一样的狼狈和疲惫，让我想起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停好车，父亲把结算的工资递给母亲。母亲让我陪父亲吃个团圆饭，又从屋檐口取下咸肉，割了一点放在锅里。两天后，母亲毛病又犯了，喋喋不休。不怪母亲，父亲的退休工资依旧是两位数。那时候，我在镇上做教师，隔三差五，多少贴点钱给母亲，但杯水车薪，大家庭，开支多。年龄已经不允许父亲外出觅活，他有些不安。屋子里开始弥漫起劣质的烟草味。“就在镇上找个事做吧。”父亲望着母亲，自言自语。父亲重新鼓捣起自己的家当来。工具箱上落满了灰尘，斧头、凿子、刨子都需要磨，锯子要锉。父亲在外面时，母亲把锯子借给邻居用，锯齿变得歪七扭八。父亲戴上老花镜，拿起校正的小扳子，一个一个地拨乱反正，然后用矬子锉。少年木匠老年郎中。作为木匠，父亲的年龄是尴尬的，他可是六十好几的人啊。父亲生病了。心病。找不到活干给急的。母亲说，随便先找个活儿做吧。病急乱投医。很快，父亲找到了个活儿，给镇上一个小浴室烧锅炉。烧锅炉需要技术，还需要体力。每天，父亲要用一辆小推车，把炭灰运到百十米开外的河边倒掉。我是很怕遇见烧锅炉的父亲的。说不出原因。只是，小镇就这一两家浴室，我得洗澡啊。终于，我看到了父亲。他佝着腰，推着炭灰车。看见我，父亲笑笑，我也笑笑。父子两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一个月后，父亲有了个体面些的工作。老板叫陈红昌，做木材生意，公司在古镇大桥下面，桥下临水而建的码头，有大几百根木头，有红木、朱木、樟子松，更多的是杉木，飘浮在水上，堆积在岸上。父亲工作是锯木，也算专业对口。再歪的木头，父亲也能就势剖出笔直的板材来。除了锯木，父亲还帮顾客挑选木头。做了五十年的木匠，父亲熟悉各类木材的性格和脾气。顾客们客气，不停地递上香烟。手里满了，父亲便把香烟夹着耳朵上，不停地给顾客们讲他的木头经。有一年，中秋节，我在大桥上俯瞰，父亲正领着一群人在挑拣木头。秋风里的父亲忙碌着，像一条欢快的小鱼。他太单薄了，我怀疑，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秋风没有刮跑父亲，却给他带来好消息。遵照相关政策，交了两万多元的“保险”，父亲终于拿到一份体面的工资，两千出头。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城里教书。我为父母高兴，也为自己曾经的无能为力而愧疚。有了闲钱的父亲买烟不再磨磨蹭蹭。那段时间，应该是父亲一生里幸福的时光。可惜的是，半年后，父亲身体检查出了毛病，胃部要动大手术。手术后，父亲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78岁时，父亲端坐在黄昏里，用竹枝一般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把半盒纸烟扔进废纸篓，轻声说，不抽了。一诺千金，直到离世，父亲的手指没有再碰纸烟。暑假回古镇，我在中心大桥上漫步。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只剩下最后的一抹淡红。在陈老板经营的码头旁，我驻足停留。厚道的陈老板，生意做得跟他的名字一样，红火而昌盛。河边、岸上堆满各种木头，旁边，一群人在谈论着什么。我在人群里寻觅起来，寻觅那个我熟悉的身影，哪里能寻见到呢——家父去世已经六年。炊烟与草垛陆泉根我家的早晨是从厨房上空的炊烟开始的。一年365天，母亲没有歧视过一日，她无一例外地用早起的方式来迎接它们。早起的母亲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烧早饭。在母亲的眼里，灶膛的红火就是日子的红火，比啥都重要。炊烟是母亲作品。我家低矮的厨房，冒出的却是巨龙一般的炊烟。炊烟先是有力地升起，到了一定高度，缓缓地向西飘去，最后四散开来。母亲把我从被窝里喊起来自然不是让我来瞅烟囱的。她想让我多背会儿书——早上空气好，脑子也一定好使。高考失败的我，总把原因归结为晕场。有段时间，我萎靡得就像被被雨水淋透的一堆穰草。很快，母亲把我赶进了补习班。英语老师鼓励我：就差几分，没问题，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吧！母亲烧早饭的时候，我在草垛旁背着单词。顽皮的单词老是在我的脑海里打架，我有些乱，看什么都是英文字母。没风的时候，炊烟是“l”，直挺挺的；大风刮来，“l”会扭成了“m”。这个“m”，就像一条绳索，绞住了我的脖子。母亲始终围着厨房转，就像父亲在外围着钱转一样。父亲对我的落榜没有责怪，更多的是沉默，脸色难看得就像我家草垛被风刮倒了一样。在古镇，草垛被风刮倒可不是小事，很丢脸面。父亲绝不允许。一年里，父亲至少要堆两次草垛：麦后和稻后。我们家有口粮田，一亩三分，收获的季节是父亲最为忙碌的时候，他不得不放下斧头操起镰刀。等颗粒进仓，麦秸或稻草晒得差不多，父亲就开始堆草垛。父亲堆的草垛丰盈、圆润、结实。与邻居相比，我家草垛就是一座山。母亲说，她是看中父亲会堆草垛才嫁给他的：草垛是庄户人家的门面，草垛堆得好不好，有无出息、会不会过日子一目了然。过日子，缸里没有米不踏实。有了米，没有柴禾还是不踏实。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第一位的。母亲的话或许是个玩笑，但母亲看中我的父亲，肯定是因为他的“巧气”。父亲的“巧气”体现在诸多方面：做家具、砌灶台，自然也包括堆草堆。堆草垛是个技术活，靠蛮力没用。屋西临河的空地，父亲先用锹把它铲平整——这好似砌房子的根基，很重要。除了根基平实，一捆捆稻草还要码得结实、齐整，横竖搭配，就像砌墙的砖头。草捆要分出一小绺扣住相邻的草捆，连成一个整体。堆草垛需要配合，常常看到，父亲站在草垛上，母亲用木杈把一捆捆草递送上去。草垛不仅要稳，还要能泄水。草垛漏水，就废了。草一腐烂，不经烧，轰的一下，便化成了灰。草堆是母亲的靠山，源源不断给家里的灶膛提供着原料。相比之下，麦秸比稻草火旺，烧的烟也白净文雅，不比稻草的浓黑。稻草火小，灰还特别多，烧不了两天就得掏灶膛。在草垛面前，母亲就是愚公，一天一天，竟把一座草山削平。麦秸和稻草化为缕缕青烟，温暖着我家贫寒而平淡的日子。我以复读生的身份去城里高考的时候，父亲已经收完了麦子。新堆的草垛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母亲吩咐把家里的老式棉纱蚊帐带去——考试的地点是城里的老党校，房子旧，蚊子猖獗。父亲怕我紧张，没有送我。在学校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他远远地望着。看得出，父亲比我还紧张。在他眼里，我成了他的草垛，一个堆了十八年的草垛。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我的第二次坍塌。考试还算顺利。考完英语，我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回家，脚步轻松，心情更轻松。老远，一缕青烟升起，我认了出来——母亲在烧饭了。到家，迎接我的除了红烧肉，还有父母的絮絮叨叨。我终于收到了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父亲早早回家，双手捧着通知书，读出了声：“汉语言文学专业……”一口气，父亲念了三遍，目光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重重的皱纹堆在脸上，就像地理书上的梯田。父亲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成了巷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下午，母亲早早地张罗起晚饭。灶膛里，火苗升腾起来，淡青色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直挺挺的，慢慢变成一朵巨大的花。空气里，满溢着米饭与肉的香味。天空里，除了炊烟，全是晚归鸟儿的声音，叽叽喳喳。倚在草垛旁边，我的头脑里不停浮现着那封录取通知书。没有几天，父亲又回到了从前，不再多说什么。他要忙着为儿子挣学费呢。走路时的父亲，依旧腰杆挺直，脸上满是盛开的野菊花。我知道，在父亲的眼里，我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和雄壮的草垛、浩大的炊烟一样，成了那个时代，我家在古镇的骄傲。<h1 style="font-size: 24px;text-align: center;"> </h1>作者介绍：<span style="color: rgb(2, 30, 170);font-size: 16px;font-family: system-ui, -apple-system, BlinkMacSystemFont, Helvetica Neue,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Microsoft YaHei UI, Microsoft YaHei, Arial, sans-serif;letter-spacing: 0.544px;text-indent: 36px;background-color: rgba(239, 249, 247, 0.79);">陆泉根：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海陵区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会唱歌的槐树》，曾获“东丽杯”孙犁散文奖。 <mp-style-type data-value="3"></mp-style-type>来源：昭阳故里 荐稿：征夫编辑：吴勇胜总编辑：陆碧波 <link rel="stylesheet" href="//xinsubei.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cvD" id="wcn_editor_c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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