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太庆 | 撤 座
<p style="text-indent: 2em;">里下河乔泽庄的“悦客百货店”,是爿百年老店。<br/></p><p style="text-indent: 2em;">集镇上店铺很多,大型超市四、五家,可“悦客”仍然顾客盈门。店内与柜台相对的墙边放着的几张凳面磨得发亮的长凳,最近被抽掉了,到店里来的人不禁要问个为什么。</p><p style="text-indent: 2em;">故事发生在初夏时节。雨过天晴的早晨,落选的村主任杨四,端着茶杯来到“悦客”买香烟。老板陈一清抬头看到杨四茶杯里的茶色变淡,便打趣道:“哎,杨主任开茶话会的啊?看得出来,刚从茶馆里出来嘛!”杨四惬意写在脸上,正准备答话,一个饱嗝涌出口来,讪笑道:“帮人家处理了点小事非得感谢一下,我说不要客气,可盛情难却,没办法啊!”“你啊,一年到头,帮不少人的忙呢!坐下来玩会儿。”“不坐了,拿条‘玉溪’。还有事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买完烟,杨四习惯性地昂起头,顺势将头向右一甩,又用手将额前的头发梳理一下,其实并没有一根头发落下,那乌黑发亮的发丝每一根都被发胶牢牢地焗在头上,想掉下一根都很难。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他才放心地踱出店门。</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一转身与来人撞了个满怀,来人纹丝不动,却把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他正想骂来人不长眼睛,抬头一看,见是本镇养殖大户赵铮,不仅没发着,反而满脸堆笑,连声赔不是,怪自己不长眼睛。“没事,我也没注意,对不起。”赵铮好像不愿意与他多说什么,转身对陈一清说,来两袋牛奶粉、两袋蜜饯、两瓶水果罐头。陈一清按要求拿好货物,笑着问:“您这是要?”他说,去看望个老人。付完钱,转身而去,随后杨四也跨出店门。</p><p style="text-indent: 2em;">杨四前脚跨出店门,久违了的常客,退休教师苏理便走进店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一进门苏理便骂了起来:“活鬼,没名堂的东西!自以为了不起,别人都尊敬他,其实哪个不晓得他整天玩噱头,吃你吃他!没名堂!”</p><p style="text-indent: 2em;">陈一清正在柜台里倒茶,听到骂声,立刻转过身来,大清早的说什么“鬼”不“鬼”的?当他看到是苏理,便笑道:“稀客!苏老师这些日子忙到哪里去了?也不到店来指导工作?”苏理接过口说:“不要提了,姑娘女婿非要我去住些日子,不然老太婆就要回来拉我去省城儿子家去,谁高兴关在‘鸽子窝’里?多没意思啊!”“对,对,哪里都没有家乡好!新鲜的蔬菜不用花钱买,鸡鸭鹅是散养的,鱼虾是野生的,猪肉是现宰的,城里人不一定有这样的口福呢!再说,你的学生又多,跑到哪里都很吃香。您的选择是对的!”“就是,就是!不高兴去省城,顶多到县城姑娘家玩几天。昨天刚回来。”“你这一马放远了。”“是啊,想回来孩子们不让,没办法,只好住了十多天。”“回来好,少了你不热闹呢。这一早上,肯定又收集了不少新闻吧?”“也不多,就是刚才那个活宝,噱了人家一顿早茶,还自鸣得意!我不知道他怎么咽得下去的!没名堂的东西!”“刚才先后有两人走出去,你说的是哪个啊?”“还能有哪个,杨四呗。他帮我家斜对门头脑不太灵光的单身汉福扣找了个扫地的差事,一个月一千几百块钱。其实是村里委托他找的,他却在人家面前摆功,要人家请客,你说这是什么人啊?”“哦?就是那个‘少根筋’?怎么能吃他的呢?人家来买东西了……”苏理知道这话的潜台词,便讪讪一笑说,买菜去。</p><p style="text-indent: 2em;">陈一清是个聪明人,不愿意得罪任何人,所以当苏理说到具体的人和事时,便把他支走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苏先生是个好惹事的人。前不久,在隔壁药店,因介绍本镇“名人”在省城家里如厕时被儿媳妇撞见的事,结果被人家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破了相。十多天过去了,那不太体面的一幕,他似乎已经忘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这种先生,不知当初怎么会成为教师的。唉……</p><p style="text-indent: 2em;">八点刚过,老常客陆续走进店来。过路人见不少人往店里跑,也跟着走进店来挑选自己合适的商品。进门便是客,陈一清看到不少生面孔,立刻满脸堆笑,招呼着每个客人,热情地向他们推介新到商品,对每个顾客的询问有问必答,顾客们十分满意。</p><p style="text-indent: 2em;">陈一清知道人都有从众心理,店里的人越多生意越好做;门庭冷落,生意必然清淡。他将祖传的长板凳放在店堂里,还加了两张不锈钢的长条椅,挂上了大屏幕电视机。</p><p style="text-indent: 2em;">老常客有事没事总要来点个卯,像上班似的。大家习惯了,如果哪个几天不来,大家都要查点他的下落。</p><p style="text-indent: 2em;">今天,陈一清见一个人就告诉一个人,苏理回来了。大家纷纷打听苏先生这些天在哪里养伤的。陈一清正准备向大家作介绍,扭头一看,满面笑容的苏理,拎着方便袋急急忙忙的向店里走来。陈一清抿了抿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用笑脸迎接苏先生的再次光临,并故作热情地问道:“今天买的什么好菜啊?”苏理放下手中的袋子说:“一点时鲜蔬菜、三条野生鲫鱼、半斤肉丝。足够了,营养过剩!”有人拿他开心了:“有没有去蔬菜店啊?你不是买菜啊,你是要人家的生姜和葱啊。”“本地产的黄豆,上市货,就是贵了点。姜啊葱的,人家会送。”他不直接回答。</p><p style="text-indent: 2em;">有人揶揄道:“你没有呆事做,都是做的赚钱交易。这,又是鱼又是肉的,十块钱不在家了吧?”</p><p style="text-indent: 2em;">“何止十块钱啊,用掉二十八块哩!不过,肉和黄豆可以吃几顿。”苏理解释道。</p><p style="text-indent: 2em;">“就是嘛,一顿吃掉二十八块钱,跟割你身上的肉有何二样?”直爽人说。“你啊,每月七八千块钱的退休金拿了有什么用?死了,能用钱烧你?”有个“直呆吼”,说了句不中听的话。</p><p style="text-indent: 2em;">苏理连忙摇手,他知道此人惹不起,他说:“不谈,不谈!说说其他有趣的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大家一听,估计他不是为了扯开话题,而是播发“早间新闻”,于是便鼓励他快点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见众人都要求他介绍见闻,心里特别高兴,此时他很有成就感,因此讲起“见闻”也就更起劲。</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先介绍杨四如何噱福扣的早茶,加进自己的猜想,把未曾发生的事,其他人的事一股脑按在了杨四的头上,直听得在座的大骂杨四不是人!陈一清眨巴着眼睛想,刚才说给我听的没这么精彩嘛!苏先生哪句话是真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听到大家的谴责声,他并不发表任何议论,抿着嘴在偷偷地笑,他的内心又一次得到了满足。他破天荒给大家分了一圈烟。</p><p style="text-indent: 2em;">接过香烟的人们感到莫名其妙,这些年来谁见过他给人分过烟?有人说,他抽的是“伸手”牌的香烟,有就抽,没就戒,从不买。人们看着嘴唇微微颤动的苏理,估计他肚子里绝对有“硬货”,既想吐出来,又要吊大家的胃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这套把戏,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没有人催他快点说,由他干着急。</p><p style="text-indent: 2em;">的确如此,他实在忍不住了,自己打开了话匣子,但仍在卖关子,问大家:“你们知道今天大码头上,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没人搭腔,因为这些人都没去码头,无法回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讲故事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又憋了几分钟,可店堂里依然谈笑风生,就是没有哪个对他撩起的话题感兴趣。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提高声调道:“那个秦石根,就是退休多年的秦科长,今天又伸‘三只手’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人群里对秦科长有看法的人接过话题来,说:“哦,怎么回事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哎,狗屁东西!丧他祖宗八代的形!”他只是愤怒地骂,但仍然不直接说明,就像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一招还真凑效,好多人都来了兴趣,催促他快点说来听听。达到目的了。他咧咧嘴说,秦石根买了人家两条七八两的白鱼,却悄悄捎了三条。</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这么一说,等于在烧热了的油锅里投下了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青菜,立刻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人们纷纷指责秦石根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本地名人。石根是他的小名,因为父母生下的前三个孩子都夭折了,直到生了他才保住了,因此取名“四根”。上学时先生替他改名叫“石根”,上高中时为了赶潮流改名叫“秦东方”,当了干部后改了富有诗意的名字叫“秦浩”,他说是“浩气长存”之意。熟悉他的人仍然叫他“四根”。年过七十,退休前当没当过科长不知道,但人们叫他“秦科长”,他都点头,月俸八千多,逢年过节还有慰问金,这是真的!就一个女儿在外地工作,是个只愁钱没处花,不愁没钱花的人。按理说,不应该在蝇头小利面前丢失自己的身份,然而他的天性就是这样,从小喜欢耍滑头,玩手段,爱占小便宜,到老了,叫他改变习性实在是勉为其难。好在熟悉他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没几个人愿意跟他搭讪,喊人上他家喝酒,也没人去。这样也好,减少了许多龃龉,大家相安无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今天这场子丢大了,偷鱼?这是人做的事吗?众人先是议论纷纷,接着骂声不绝,甚至有人说什么时候遇到他,问问是不是真有这回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刹那间,闲聊变成了声讨会,直把个苏先生乐得合不拢嘴。他高兴得又掏出了香烟,一番谦让与点烟之后,大家谈兴更浓。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在码头边扫地的福扣说的。人们对此话将信将疑。</p><p style="text-indent: 2em;">“嗬,群英会啊!人蛮齐集的嘛!”人未进门,响亮的声音已送进店来。听到声音,大家知道秦石根来了。谁都没有开口,只是用一双观察外星人的眼光打量着满脸堆笑的秦科长。</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科长可能嫌自己的声音还不够洪亮,也可能是习惯,他努力调集口腔里的所有唾液润了润喉咙,调动脸上的所有笑神经,大声说道:“大快人心事,死了个瞿呆B!”</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话有点唐突了,大清早的报告死讯?晦气!陈一清更不愿意听,苏先生刚说了一通“鬼”字,你又来说死了谁,晦气!再说,谁走了值得你这么高兴啊?人们也在低声嘀咕,这不是幸灾乐祸吗?他再开口,大家知道了他仇家老婆死了,他高兴哩。比他大的人,忍不住斥责道:“四根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古语说‘生死不由人’,谁能料生死?生老病死本正常,何必拿来作为谈资?人家病死了,本该同情,你怎么能笑人家呢?如果有人凶死,你不是要当西洋景来看吗?”这番话只有秦石根知其含义,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他的不孝含恨自尽的,因此他的脸有点红了。但是,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是个能驾驭会场气氛的人,当他看到椅子旁几条不大的鲫鱼在塑料袋里在抖动,就知道是谁买的鱼了,也就有了转移话题的目标了,他说:“这肯定是苏老师的‘猫’鱼吧?你怎么好,有钱不会用,也是个呆子!”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黑方便袋,说,“你看我买的什么鱼?白鱼!人生在世不会吃,白活!”</p><p style="text-indent: 2em;">正当他说的起劲的时候,杨四又来了。他受老婆指使来买酱油,见到秦石根在拿苏理开心,便上来奉承道:“说得太有道理了,很精辟!还是科长会生活,有品味!白鱼,肉嫩味鲜,清蒸红烧都好吃。那老鼠B大的鱼,哪是人吃的啊,‘没名堂’!”</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话,大家听了都觉得不顺耳,奉承秦科长,是你的权利,但不应该骂他人!这是人说的话吗?你狗日的过去的村干部是怎么当的,难怪落选!苏理一听,心里极不舒服,“没名堂”三个字更像三块石头搁在他的心上。他脸都气白了,想反击,可“好手敌不过双拳”,再说前些日子,在隔壁刚跟人较量过一回,今天再发生正面冲突,有点不妥。不过,不反击又不是他的风格,手上力不大,但嘴不能再饶人。他眨了眨眼睛说:“哦,福扣说,你今天早晨茶喝得足,不管说多少话口都不会干。”他不待杨四答话,手指秦石根说,“人家是什么人?大干部!面子比屁股大!他买你的鱼,是给你面子,能不便宜?买两条,送三条也是常有的事,你们说是吗?”说完朝大家挤了挤眼,又抿嘴一笑。这一笑不打紧,心领神会的众人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越来越大的笑声搞得秦石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估计这笑声与自己有关。</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转动双眼,想到了对策。</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不慌不忙找个空位子坐了下来,脸上露出很从容的神情,说:“苏先生,这段时间出国旅游的啊?怎么半个把月没看到你的人影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的这句明知故问的话,在苏理看来无异于把他那块刚愈合了的伤口,生生撕裂开来,往外渗血。此言一出苏理便老脸通红,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反唇相讥!他说:“哎呦歪,你不知道吗?爬人家墙头,被当小偷送去拘留所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苏老师这句话用了两个“典故”:一是,秦石根还在村里混的时候喜欢敲窗户爬墙头,人称“夜里凶”;二是,青年时代的某年秋天他带头打群架,被请进号子里呆了几天,好在事后并没有影响他的前途,否则这学费就贵了。苏理把人家的老底子抖落出来,哪个还能保持矜持呢?好在都已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要不然,又一次肢体冲突在所难免!“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点涵养秦科长还是有的。再说论口头功夫他远在苏老师之上,只是有时说过了头,听众反而会怀疑其真实性。不过秦石根说话的艺术性较强,他说:“哎呀,苏老师真不愧是个‘名师’啊,你看今天表现得太棒了,不仅记性好,口才也了不得。难怪你三句话必有一个‘没名堂’,因为很多人都不入你的法眼。大家都没名堂,只有你有名堂!做你的学生也真是三生有幸啊!”这番话直说得苏老师一愣一愣的,他虽然摸不准对方说话的意图,但他心里清楚,此人绝不可能称赞自己的。还没让他反应过来,秦石根接着说,“今天苏先生说话怎么没喷唾沫星啊?你真是越活越脆滑了!”说完还扬起脸对苏老师笑笑。发觉苏老师斗志锐减,他继续说:“据说,以前您上课时,坐在讲台下的学生得用书遮住脸,一堂课下来,封面和封底都是潮的,此话当真?”这一问,把个苏老师问得满脸通红,不容他开口,秦石根继续说,“我有点搞不懂,你个美术教师,怎么教起初中语文来呢?那时曾经流传过一段顺口溜,说,‘苏先生课上得好,阿尔巴利亚到亚洲地图上找;找了半天,阿尔巴利亚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此话当真?”苏老师哪能承认,他高喊道,这是污蔑!秦石根不理会他的叫喊,继续说,“据说,范读课文时,常被学习委员喝停,嫌你读得结结巴巴,还有错别字,后来你就不敢范读了,是真的吗?还有,曾有学生统计,你一堂课说了42个‘没名堂’不假吧?”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匕首直往脸上划,直往心里扎!戳到心上还只是心疼,划人的脸,就不仅仅是疼了,还叫人难堪,恐怕再有雅量的人,也无法忍受了。果然苏理再也忍不住了,叫骂道:“放,放,放你娘的狗屁!活鬼,臭嘴如同屁眼,专放臭屁!你找个人出来对质一下,是否如你所说!我再不好,也没有做过贼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本来是侃大山的地方,可话说到这种程度上,要想哪方偃旗息鼓都有点难了,秦石根正说劲头上,哪肯停下来,他进一步挖苦道:“天底下人都不好,就你好!你好,婆娘、儿媳怎么都不要你呢?你好,十来天前人家为什么会打你呢?你好,怎么一天到晚说张三说李四呢?吃饱饭没鸟事,热衷于收集负面新闻,你哪里像个教师啊,简直是个长舌妇!一个标准的窝囊货,误人子弟的大草包!跟你家斜对门的福扣一样——少根筋!还以为自己真是个老师呢!”秦石根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顺畅。豁出去了,就毫无顾忌,也不用考虑情面。</p><p style="text-indent: 2em;">正当他为自己把苏理彻底打压下去,并得到杨四点头称赞而高兴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夜里凶’,你在这里嚼什么瘟蛆啊?你狗日的多根筋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突然听到有人高喊自己的诨名,吃惊不小,这诨名多少年不被人提起,今天不仅直呼‘小名’,还出口骂人,谁这么大胆?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福扣?怎么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打岔头官司,他满脸堆笑地说:“怎么下班了?杨主任给你找的工作不错啊。”福扣听了这句话,更来火了,瓮声瓮气地来了句:“放你的狗屁!笑什么人!好?让给你!”此时的秦石根,像不会游泳的人掉下了水,直呛得两眼发直愣在那儿。跟苏理他敢较劲,跟眼前的这位爷,他不敢交战,说急了他能动手打人,打了你还没处评理去!于是他拿起地上的鱼袋子准备离开,谁知福扣蹿上前去说:“不要跑!你这个袋子里的五条鱼,有三条是偷的!”秦石根没好气地说:“开什么玩笑,我会拿人家的鱼?去问问,我是不是花钱买的?”“你用十三块钱买了两条鱼,可是,可是,你偷了人家三条!我亲眼看到的,你赖不掉!”这话一出口,店堂内一片哗然,“真的?!”秦石根老脸没处挂了,实在是无法忍耐了,他破口骂道:“你个头脑不清爽的家伙,胡说什么?鱼,是我买的!”“你狗日的才头脑不清爽呢!你拿那么多的工资,还偷人家的鱼,你怎么好意思?”这话把秦石根说得无话可回,他恼羞成怒想用力夺回鱼袋子,谁知力度太大,把方便袋撕裂开来,鱼掉在地上还在动。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地上的鱼上,发出轻轻的质疑声:真的是五条白鱼。足有三斤重的鱼才花了十三块钱?不是偷的,哪有这么便宜的鱼?人群中有人叹气,有人在暗地骂娘。这时候的秦石根就是一头驴子也会咬人,更何况一向腆着肚子,眼睛朝天走路的他,怎能忍受?他本能地举起拳头。福扣见他挥起了拳头,不仅没有避让,反而主动迎了上去。没想到,这拳头落在了福扣的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福扣用手一抹,发现满掌是血,他火了。他没有采取止血措施,而是用双手奋力推秦石根。巨大的冲击力将秦石根推得直往后退,因收不住脚仰面朝天跌在门口的白酒箱子上,五箱价值两千元的白酒,随着哗啦一声,酒立刻洇湿了箱子,浓烈的酒香溢满店堂。福扣并不因为秦石根把酒箱子撞倒而愣住,他一下子骑在秦石根身上,像武松打虎似的,拳头如雨点直打得秦石根在地上喊救命,并扬言要人打“110”。坐在柜台里面看笑话的陈一清,再也坐不住了,坐在长板凳上的人也一同赶上前去拉福扣。福扣的蛮劲上来了,两三个人拉不动他,杨四连声高喊:“住手!”可无济于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叫骂声,打斗声引来许多路人和街坊邻居,大家挤在门口看热闹。就在这难解难分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随后在福扣身后猛力抓住他高举的双手,福扣正在劲头上,很不乐意有人干涉他的好事,他粗声粗气的说:“跑开去!不然连你一起打!” 嘴这么说,可双手却动弹不得,再使劲还是没用,来人捏紧他的右手腕轻轻一扭,没费太大力气,便将他拉向自己身边来,然后又一发力便将他拉了起来。他知道遇到对手了,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怎么是你啊?来人便是不久前在店门口与杨四相撞的人,镇上名角,文武双全的养殖大户赵铮。此人大学毕业后回乡搞养殖,赚了不少钱,祖上是习武之人,他能舞文弄墨,又会使枪弄棒的武术高手。他为人坦诚,敢说敢当,乐善好施,不管是谁有难事找到他,只要他能办到的,从不推脱,自己办不了的也要帮助出谋划策。是个好人爱他,不走正道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就跑得远远的人。今天幸好有他到场,否则很难拉开。</p><p style="text-indent: 2em;">福扣看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低垂眼睛站立一旁。赵铮看他鼻孔还在流出粉红色的液体,连忙叫他把头抬起来,又找来软纸将鼻孔塞紧,扶他在长板凳上坐好。</p><p style="text-indent: 2em;">事到如今,麻烦不小。一个鼻孔被打出血,还不知鼻梁骨断了没有;一个跌倒后打碎人家的酒,怎么处理?要秦石根爽快的答应赔偿,等于与虎谋皮。叫福扣赔也不可能,跌到在酒箱上的人是你秦石根,你不赔谁赔?但是要想叫秦科长一下子就认错赔偿,恐怕没那么容易。</p><p style="text-indent: 2em;">刚进门时,赵铮听到秦石根说要报警,觉得这倒是个好注意。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笑着说:“对,应该报警!让警察同志来处理比较恰当,也具有法律效力!他们一定能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再说,现在调查取证又多了个帮手,这店里店外,大码头那边开店的人家都装了监控,我刚才也已看过。还是报警吧!”说完,他就伸手去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字一顿的拨打起来,“1、1”,“0”还未按响,秦石根躺在地上焦急的喊道:“别,报警!”</p><p style="text-indent: 2em;">“啊,你刚才不是吼着要报警的吗?不报警了,怎么处理?”赵铮故作不解地问。</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变软了,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全听你处理。”</p><p style="text-indent: 2em;">赵铮心里有底了,他婉转地说,“当然,我们没有哪个愿意将事态扩大,但应将福扣送去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鼻梁骨有没有断,断了,嘿嘿,话就不好说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一听说要送福扣去医院,又得花钱,他有点急了,红着脸说:“我也要去医院,我被他打得不轻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赵铮接过口来,说:“看医生是应该的,不过你挨打,应该是事出有因吧?你们说对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大家都点头称是,秦石根一时语塞,他眼睛翻了翻后说:“他,污人清白!”赵铮问:“噢,他说你什么了?”“鱼,是我买的”“对,你买鱼了,监控已告诉我。不要多说了,说多了对你不好!”</p><p style="text-indent: 2em;">人群中又是一阵笑声,是啊,监控是不会冤枉任何人的,一回放不就真相大白了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一提到“卖鱼”、“监控”,围观的人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打架,这时不知谁说:“还好意思说呢,十三块钱能买到五条这么大的鱼?不是偷的,是人家送的?”接着便有看到监控的人说:“这种人,不把他的画皮剥下来,还真像个人样子呢!剥下来就是个‘鬼’了。”于是他们就将秦科长“买鱼喜剧”进行“回放”。</p><p style="text-indent: 2em;">雨过天晴的早晨,各种鲜嫩的蔬菜占了大半个百米长的水泥码头。码头,这具有水乡特色的设施,如今已失去它原先的作用,成了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露天交易市场。在这里卖菜的不用纳税,也不用交场地费,只需交一元钱扫地费,所以菜价低于农贸市场。因此每天上午十点前这里都是人头攒动,买菜的,卖菜的,看热闹的,捡便宜货的以及等着打扫的都凑到一起来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时值初夏,六点钟太阳已经升高,气温也随着升高,好在码头前的路边有一排高大的槐树似撑开的大伞给码头上卖菜的人送去一片浓荫,槐花盛开,浸在花香里的人们都醉了。由于夜里下了大雨,今天上市的鱼特别多,价格也比平时低了许多。</p><p style="text-indent: 2em;">七点刚过,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服装入时,头发纹丝不乱,每根头发都很熨帖倒向后边,那国字型的面庞很像某个电影明星,嘴角边挂着傲睨得意的笑意,让人看了有点反感,那刻意踱着的方步似乎对他进行了解释。他不慌不忙地来到码头边,径直向簇拥了好多顾客的鱼桶前,抬眼扫视整个鱼市场,从人群的缝隙中发现了水桶里小白鱼还在游动,立即努力挤进人群。买鱼的人见到他,便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空档,他头也不点一下就蹲下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左挑右拣,拣了两条七八两重的白鱼,左手拿着鱼桶边的黑色方便袋,把鱼装了进去,然后拿两眼向两边扫视,见买鱼的正专心挑鱼,卖鱼的人既要称鱼,又得收钱,都快忙不过来了,谁也没空注意同样在挑鱼的他。他伸手捉了三条尾巴还在轻轻摆动的白鱼,然后装模作样的往袋子里放,鱼嘴擦过袋口,手快速移至屁股后面,右手举起鱼袋子让卖鱼的人过称,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百元大钞给渔人,趁渔人转身到钱盒子里拿零钱的时候,他屁股轻轻动了一下,右手伸到后面,像变魔术似的把鱼放进了方便袋,又慢慢爬起来接过找回的零钱笑嘻嘻地离开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他没有回家,径直来到了“悦客”。想不到的是,他向来瞧不起的苏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趁着今天的好心情他要拿苏理开开心。哪曾想到让半途中杀出来的“程咬金”揍得鼻青脸肿,他像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本不想招惹福扣,可还是惹了大麻烦,赔钱不是大事,只求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p><p style="text-indent: 2em;">赵铮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走到福扣面前,用手摸了摸福扣的鼻子,问:“疼吗?”福扣摇了摇头,他又稍微用力按了按福扣的鼻梁,又问:“疼吗?”福扣还是摇头。他微微一笑,说:“秦科长,我也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来调解这件事的,如有不当,还请海涵!现在看来,福扣鼻子无大碍,就不用去医院了,但是酒钱你还得付一下,否则不能算完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听了这话,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的台阶,因此,满脸堆笑道:“哪里话,万分感谢,完全同意!改日请您喝酒!”说完掏出银行卡给陈一清。</p><p style="text-indent: 2em;">刷完卡,赵铮说:“好吧,回家烧鱼去!”</p><p style="text-indent: 2em;">秦石根走后,苏先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态,他刚想说几句奉承自己学生的话,赵铮倒先开了口:“老师啊,我就搞不懂了,这么大的庄子,每天都有许多值得赞扬的事,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听不到?相反的是,陈芝麻烂谷子东家长西家短甚至谁踩死一只蚂蚁的事,倒谈得津津有味!这是为什么?有的人聚在一起,就是要将自己搜集到的人家的丑事发布一下,他就高兴了,这是什么心理啊!”他越说声音越大了,“人有所长,己有所短。谁家的锅底不是黑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陈一清对赵铮的这番话十分赞同,待人们散去后,他便将摆放了近百年的长板凳撤去,只留下两张椅子供顾客小憩。</p><p><br/></p><p><strong>编辑:吴勇胜<br/></strong></p><p><strong>总编辑:陆碧波</strong></p><link rel="stylesheet" href="//xinsubei.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P6E" id="wcn_editor_css"/>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