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斌〡踏花归来——我的文学路(第四节)
04吃过晚饭,我抱着书到图书阅览室找李海菁还书,李海菁正在阅览室忙着整理报刊杂志,准备晚上供大家阅读,见我抱着书前来还书,就问:“小说修改好啦?”“修改好了!”我回答说,“李干事批了我一天假,明天到济南几个景点看看,后天回部队。”“哦!”李海菁不经意的应了一声,一边把新杂志换上去,把旧杂志取下来,放到橱柜里,便抬起头来看着我问:“你是哪一年兵?啥时候提的干部?”“我68年入伍,70年提干。”我说。“哟?这么快!”李海菁似乎感到有点惊讶,“你从士兵到干部用了不到3年时间,是不是你有啥后台或者啥关系?”“什么也没有!”我摇摇头说:“我一个从农村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后台和关系,只有靠苦干,我是干出来的。我们68年那一批兵提干的,就那么几个人,应该说不属于矮子当中拔将军那类。”“你这么年轻就穿上四个口袋的军装,出去一定收获不少女孩子羡慕的目光吧!”李海菁半开玩笑地说,接着又问:“你谈对象了吗?”“谈了,又吹了。”我说。“为啥?”李海菁好奇地张大了眼睛。“国家政策变了。”我无奈地说:“军队干部转业,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我是从农村来的,转业还回农村去。女方父母不想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放着城里舒适的生活而到农村去受苦。”“俺也听说了这个政策!”李海菁略有所思的说:“作为父母有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关键要看女孩的态度,如果换上俺,事情就不会这样糟了。”“换上你?”我愣了一下,立即反悟过来。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淡淡地对她说:“你的想法挺美好,但现实很骨感。”本来我想说“你的情感挺丰富,但现实很骨感”的,又觉得此刻用“情感”两字不妥,便立即改为“你的想法挺美好”了。李海菁似乎有点不太赞同我的这种说法,她撇了撇嘴,用带点责问的口吻,说:“你是否在怀疑俺对这个问题的态度?难道俺是一个喜欢捉弄人的人吗?”“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忙摆手。“哪是啥意思?”李海菁穷追不舍。“其实……”我似乎有点招架不住了,此刻想撒谎也来不及编造了,于是只好毫不掩饰的把内心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你是青岛城里的大小姐,我是农村来的土包子,如果换上你,能找到生活上的共同语言吗?”第一次恋爱的失败已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如今一提到这个不堪回首的话题,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听我这么一说,李海菁立即挑起那两条细长的柳眉,生气的反击道:“你不能把你遭遇恋爱失败的气撒到俺的身上,你不能把俺同你分手的女孩子划等号,你认为你这样做公平吗?”在李海菁一连串的反问面前,我突然感到自己今天如此脆弱得这样无语,觉得刚才不应该对一个心存善良的女孩子作如此说辞,这会伤害对方的,便十分悔意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我向你道歉!”又懊恼自责“谁叫我是从农村来的?我已伤痕累累了,我不想再遭受同样的折磨与痛苦。”这时,李海菁也平静了下来,她用温存而平缓的口气说:“你要彻底甩掉农村来、土包子这些精神枷锁。农村来怎么啦?土包子又怎么啦?过去的许多革命老前辈都是从农村来的土包子,听说我们炮兵颜司令也是。井冈山时期,方志敏部队被打散了,后收拢起来就叫颜司令当团长,那时他才18岁,因仗打得好,官越做越大,结果土包子变成了大将军。”“这叫时势造英雄!现在已没有那个条件了。”我苦涩地朝她笑笑,轻声地说,我不想刺激她,也不想再和她争论下去,因为等会机关的干部战士、家属小孩就要到图书阅览室来借书读报看杂志,让人碰见就不好了。于是,我把借的书交到她手里,并轻轻掀了一下压在上面那本书的封面,露出我写给她的一张纸条,就转身走了。为感谢她热情为我借书送书,我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非常感谢你对我创作上的帮助和支持,你的藏在一颗红星两面红旗下的那颗青春高尚的心和你的外表一样美。我把马克思写给燕妮的一首小诗送给你,以表达我对你的革命友谊。马克思送给燕妮的诗是这样写的:“你在我的心中、心中、心中,就像玫瑰长在枝上。”陈怀斌 1972.10.27于仲宫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仲宫开往济南的班车。这时东边山头上已经露出淡淡的霞光。山坡上的杮子熟了,举目望去,漫山遍野的,在霞光的照射下,就像一只只晃眼的小灯笼,点缀在山坡上,吊挂在山顶上,美得叫你甜心,红得让你醉眼。这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景色,至今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班车过了英雄山,往北开了不多会,就在炮兵驻济南办事处门口停下了。按照来时轶晓欣的指点,我下车沿着英雄路继续往北走,至经七路向右拐,就到趵突泉公园了,计划先吃早饭再游园。谁知刚走到经七路拐弯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子的急促的叫喊声:“陈排长……你等一下……”听得喊,我禁不住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转身一看,原来是李海菁,只见她今天换了一身洗得几乎掉了色的浅灰色衣裤,肩上斜背着部队发的草绿色挎包,看上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来的?我怎么在车上没见到你呀?”李海菁气喘嘘嘘地说:“甭提了,睡过头了,没赶上班车,是跟后勤拉煤的车过来的。本来拉煤车是跟着班车后面走的,谁知中途突然熄火,耽误了点时间,这可把俺急坏了,两眼没差点冒出火星子来。”“什么事呀,这么急?”我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李海菁瞪了我一眼,噘起嘴,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多怪你,送的那首好诗,说什么你在俺的心中、心中、心中,就像玫瑰长在枝上。让俺看了一夜,琢磨了一夜,这才决定今天来济南陪你一块游览!”说到这儿,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咬牙在我胳膊上轻轻地拧了一把,说:“哼!不然俺还不来呢!”我一听,就笑了,说:“就这点子事呀!”又问:“你还没有吃早饭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俺喜欢大观园里的狗不理包子!”“好的!”我随口应道,却不知道大观园在什么地方,有点不知所措。李海菁一见就笑了,说:“羊头上插牛角,假充大头牲口。还是俺带你去吧。”大观园是济南当时比较繁华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吃各种小吃,买生活上各种急需用的小商品,所以特受广大市民和南来北往顾客的青睐,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等我们来到大观园时,狗不理包子铺刚开门不久,但里面的人已坐了不少。我俩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要了两笼刚出锅的狗不理包子和一壶龙井茶。李海菁一边吃一边沾着醋,喝着杭州龙井茶,感到十分的舒心,就说:“俺知道你心里有俺,不然你不会把马克思写给燕妮的诗送俺。”我点点头,说:“不错!我心中有你,而且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啥?你很早以前心里就有俺了?”李海菁一听到我的话,顿觉十分的吃惊,她停住手中的筷子,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摇摇头,又疑惑不解地说:“看你说的,没根没头的,还煞有介事似的。此话从何说起喃?以前俺并不认识你呀?”她一脸的茫然。“你先别急,容我慢慢道来。”我平静地说,但心里却卷起了一朵朵惊艳的浪花,“哦,多少年了!这是一个少年深藏在心底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啊!”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年时代,那个不知情为何物却还时常憧憬美好爱情梦想的时光。“海菁,你知道吗?记得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豁然眼前一亮,心便激烈的跳动了起来:咦!这不是我童年记忆里那个姑娘么?那个勤劳贤惠美丽的窈窕淑女吗?你是什么时候从那遥远的西周穿越过来的?你不在河中的沙洲上采摘荇菜,却偏偏跑到这里来当兵?你是特地来找寻我的吗?你可知道,为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你,我苦苦追寻了你许多年,今天我终于在这里遇见你了。由于我俩是初次见面,不便于在你我没有一点沟通的情况下就贸然表达出来,所以我一直强忍着,强忍着,直到今天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一吐为快。”在我讲述这一心路历程的时候,李海菁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专心地听着,生怕漏掉其中某个至关重要的字句,直到我把话讲完,她才略有所思地问:“你童年就读过《诗经》?”她似乎有点不太相信。“你从小生活在农村,父母目不识丁,在这样几乎封闭的环境里,你能读到《诗经》,实在出乎俺的预料。”她沉吟片刻又说:“你不会拿这个故事来取悦俺吧?”“绝对不会,我确实读过。”我认真地说:“那时我也就是七八岁。我二哥在南京读书,每次寒暑假回家,他都会耐心的教我读《诗经》、《楚辞》中的精彩章节,背诵那些短小又朗朗上口的唐诗宋词,还给我讲解诗词的本义和涉及到的相关故事。有一次我好奇地问我二哥:《诗经》里的窈窕淑女长的啥样?让那么多君子拼命去追求她。我二哥一听就笑了,用手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窈窕淑女是古代长得非常漂亮同时又十分勤劳、善良、贤惠的农村姑娘。经过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的称颂和热捧,现在已被理想化了,很难说她到底长什么样。尽管如此,我二哥怕我失望,还是根据他的理解和想象,给我描绘了一个水灵鲜活的窈窕淑女形象。从此,这个形象便一直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底,伴随着我一起成长,直到那天我遇见你,我才忽然发现,你和我二哥描述的那个窈窕淑女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你脑后少了两根乌黑油亮的小辫子。”“是吗?”李海菁听到这儿,嘴一咧,眉一舒,开心地笑了。我第一次见她笑起来这么好看,特别是嘴角两边那两个小小的、浅浅的小酒窝,和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见了感到十分的甜美和暖心。“俺过去一直都是留的长发,扎的辫子。16岁那年被特招当了文艺兵,有一次下部队演出不小心摔伤了腿,经过医生诊断,告知俺今后不能再跳舞了。可能你也知道,部队有规定,不当文艺兵就不能留长发了,辫子自然也就扎不成了。”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舍与伤感。“没事。不扎辫子,你依然是我心中追寻的那个窈窕淑女。”我欣羡地对她说,忽然又觉得话有点过,便红了脸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我又抬起头来,腼腆着脸望着她,喃喃地说:“我想,不管今后我们能不能走到一起,至少我们相遇过……”不等我说下去,李海菁把手一摆,打断我的话说:“咋啦?还没有冲锋,就想着撤退了?”又努努嘴:“你不说,俺也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是写小说的,俺是文学爱好者,偶尔也写写诗,俺们有共同语言。俺晓得你现在心里十分矛盾,国家政策放在那里,怕没有好的结果 ,所以又想逃避。你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她轻轻地放下筷子,抿了一小口龙井茶,然后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有点伤感地说:“你马上就要回部队了,咱俩啥时候见面还说不定,俺看不如这样,咱俩来个约定:一年后,国家政策变了,俺父母不同意,俺也跟你走;一年后,国家政策不变,俺父母又不同意,咱俩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眼里溢着晶莹的泪花。对她来说,这是最残忍的赌博。我被她的真诚感动了。人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看到我点头认可她的约定,高兴地笑了,两颗苦涩的泪珠从她美丽的眼角上欢快地滴落下来。这一天,我们玩得特别的开心,在趵突泉前照相,在大明湖里泛舟,在千佛山千佛崖下讨论佛教的兴衰,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我才把她送到济南开往炮兵的车上。开车的时间一会就到了,班车师傅打火发动了汽车。正当我准备向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又见她突然从车上冲了下来,她从挎包内迅速取出两本书塞到我手里,急促地说:“你搞文学创作,需要多读书,这是俺给你特地带来的。”说完,一转身,又飞快地跳上已经滑动的汽车走了。直到汽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才如梦初醒似的拿起手中的书看,一本是杨沫的《青春之歌》,一本是高尔基的《母亲》。在杨沫的《青春之歌》书中,她夹了一个粉红色的书签,书签上赫然写着(英)奥斯卡·丁尔德的名言:人世间其实是一无所有,唯有青春。而在高尔基的《母亲》书中夹着的天蓝色书签上,却写着(智利)巴·聂鲁达的名句:只要有爱,就值得去战斗和歌唱。可以看出,字是昨天晚上由李海菁亲手写上去的,她的硬笔字写得很漂亮,也很秀气,有点像王羲之的笔风,让人看了很舒服。我能猜得出,李海菁在咱俩分别的时候给我送书,是让我看到书就想起她,也不因咱俩长时间不见面而忘记她。她把心机都用到了一个字上面了,那就是爱!当天晚上,我怀揣着李海菁送的两本书,坐火车回到了部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陈怀斌,江苏盐城人,当过兵,搞过军农生产、新闻报道、文艺创作、宣传工作。转业地方,曾担任盐城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长、盐城电视台副台长等职。多年来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通讯、散文、报告文学300余篇,其中:报告文学《岳士海和他的大洋梦》荣获中国报告文学“华西杯”竞赛二等奖;《谁破译了施耐庵密码》被中国新闻文化报网站及多家刊物发表;《毛主席著作天天读》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转发到全军基层连队。
编辑:吴勇胜总编辑:陆碧波 就李海菁这姓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读者希望上个照片一睹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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