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斌〡踏花归来——我的文学路(第三十九、四十节)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text-indent: 0em;"><strong><span style="font-size: 20px;">39</span></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接连苦战了几日,终于感觉到疲劳和饥饿了。我看了看手表:呀!早饭还没有吃,又到中午了,刚想找点东西垫垫饥,就听营区里下课号响了。于是我拿起碗,高高兴兴地到22团机关食堂吃饭。正巧苗年生也拿着碗在那里排队,我就问他:“最近报纸用稿还好吗?又有什么大作问世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苗年生笑笑,说:“大作没有,小作倒有几篇。最近正忙着搞老兵退伍教育,准备在这方面做点文章,搞几篇大报道。”</p><p style="text-indent: 2em;">“哦,老兵退伍了,老兵又退伍了……”一听到苗年生说起老兵退伍的事情,我首先想到的是李海菁:不知她今年情况如何?是退还是留,我不得而知,心中不免有点着急。草草吃过中饭,我就回到宿舍,拿起笔给李海菁写信,询问相关情况。信写到一半,22团通讯报道员季援洲敲门进来了,他手里拿了一封信,一见到我就说:“陈副指导员!有你一封信,是炮兵那边寄过来的,怕有什么重要事情,我就给你带过来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谢谢!”我望着他笑笑,接过信件:哦,是李海菁的来信。便对他说:“老麻烦你,真叫我有点过意不去了。请坐。”</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啦,”季援洲摆摆手,“中午还要赶稿子,等以后有时间,咱俩再好好唠嗑唠嗑。”说完,转身走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等季援洲出了门,我拆开李海菁来信,展开一看,果然被我猜着了,只见信纸上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泪痕,就知道她是含着泪写的这封信。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一定是个让人揪心的消息?于是我急速地往下看去。李海菁在信中告诉我:她已被确定今年退伍了。前几天处里领导亲自找她谈话,在充分肯定她这几年的工作成绩后,说:“你也知道,部队是个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就是再干几年,也是要走的。既然组织上决定让你退伍,你要自觉服从安排。你是共产党员,要带头发扬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精神,不但要走好,还要为大家放好样子,不要辜负了党对你的多年培养。”</p><p style="text-indent: 2em;">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李海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那种痛,一颗颗苦涩的泪珠立刻夺眶而出,她原先勾画的一切美好梦想全部破灭了,而且破灭得是那样的彻底,那样的荡然无存。他们原本要培养她提干的,她也信心满满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实现她和我同唱《百年歌》的美好愿望。然而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这个美丽的、让她望眼欲穿的、在阳光下一直闪烁着五彩缤纷景象的水泡泡,就这样不经意间被一根头发样的利剑给捅破了,眼前立刻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海市蜃楼一样虚无飘缈,这能让她不痛心疾首吗?换了谁也会承受不了的呀?更何况她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在信的最后要求我务必于12月6日下午赶到济南,在济南火车站候车室碰头,她要亲手把存放在她那里的被子交给我。告诉我,她已申请自主带档返回青岛,不同其他退伍战士一起走了。她还告诉我,李放已调到其他部队任职了,已不在炮兵系统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看到这里,我的心绪又乱了起来:李海菁退伍了,这是她人生中的转折点,我必须要去送她,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双方都有了很深的感情,做不成夫妻,至少还是知心的朋友和战友。李放调到其他部队任职,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初听她这么一说,感到有点突然。李放调走,炮兵宣传处不知谁接替他的工作?谁来过问我的事情?反孔小说还要不要继续写了?我心里顿时没了主张。不过我坐下来冷静一想,搞小说创作是炮兵交给我的任务,有领导的批示和正式通知,虽然李放调走了,谁来接替他的工作,我无须操这份心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与我联系的,我只管完成创作任务,把写好的稿子交上去就行了。想到这里,我心里的那份焦虑,又安然放了下来,着手准备去济南的有关事情。这次去与李海菁见面,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诀别了,在这个非常时期,我的一个小小的差错,都会引起李海菁的猜疑和伤心,我想我再也不能伤害她了,我必须处处体谅她此刻心中的苦楚,小心翼翼的应对可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p><p style="text-indent: 2em;">12月6日下午,我按时来到济南火车站候车室,在茫茫人海中,我发现李海菁正张大眼睛四处寻找我的身影,那情形好似非洲大沙漠上的雄狮四处寻觅它的猎物一样。当我俩渴望的眼光碰到一起时,只见她嘴一咧,高兴地笑了,随即起身一个劲的向我招手。我侧身穿过密集的人群,飞快地向她奔了过去,于是我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顿时,一股别人无法觉察到的暖流在咱俩体内沸腾激荡起来,两颗年轻的近在咫尺的心野兔儿似的在美丽的一览无余的大草原上狂奔乱跳……“终于把你等来了。”李海菁饱含深情地说,眼角上挂着泪珠,“俺在这里足足的等了你两个小时,两只眼睛一直在茫茫的人海里找,总也找不到你,心里特别的难受,真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当时俺一直在想,难道你不来了吗?难道你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了吗?”说到这里,原先挂在她眼角上那几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嫩的脸颊滚落下来。想到刚才等待时的委屈,她禁不住轻轻的抽泣起来,嘴里喃喃地说:“你再不来,俺就要崩溃了,真的。你让俺等得好苦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都怪我不好,不该让你等这么长时间!”我自责说:“我应该早一天来,在这儿等你。你还带了这么多东西,真的为难你了!要是我早点来,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我真该死……”</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准你说死不死的。”她用她白嫩的小手挡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然而听我刚才这么一说,李海菁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刻我发现,近来她瘦了,脸也不那么红润了,眼睛里还多了一些血丝……看得出,她为今年组织上突然决定她退伍失去提干与我携手同唱《百年歌》的美好意愿而感到失落、苦恼和悲伤。我能猜得到,她已不止一次的为此揪心痛哭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准备什么时间走?”我小声地问她。</p><p style="text-indent: 2em;">“明天。”李海菁回答说,她抬起眼睛望着我,“等会俺们把东西存到车站行李寄存处,然后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再去吃饭。”</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车票还没有买,存过行李是否我去买张车票?”我用征询的口气问她。</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的车票俺已买好了。现在再去买黄瓜菜都凉了。”李海菁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是你到青岛、我到潍坊的吗?”我又问。</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问不要紧,一问李海菁不乐意了,她噘起嘴说:“你不想送俺回去就在潍坊下车,俺又不是小孩子,迷不了路。”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见此情景,我赶忙向她解释道:“都怪我嘴拙,没把话说好。其实我想知道我的票你是买到什么地方的,如果是买到潍坊,我就去换票,换不到票,我就到车上补到青岛。你这么多东西不好拿,我要直接把你送到家。”</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一听,抬起泪眼问:“这是真的吗?是你原先发自内心的想法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天地良心,有如来佛祖作证,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叫我……”</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等我说完,李海菁一把捂住我的嘴说:“有这份心就够啦,何必要赌咒发誓的,咱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俺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她站起身,“俺们去行李寄存处把东西存上。”俩个人提起大包小包,到寄存处把东西存了,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旅社登记住下,然后乘公交车直奔大观园吃狗不理包子。</p><p style="text-indent: 2em;">还是那个店,还是那张桌子,我俩高高兴兴的还是在原先的那个位子上坐下了。所不同的,我和李海菁第一次在这里吃狗不理包子是夏天,她看着我心里炎炎的热,我望着她心里熊熊地烧。她把我当作《诗经》里那个高大威猛而又聪明能干的君子;我把她当作《诗经》里那个在河之洲采摘荇菜的美丽漂亮而又勤劳贤惠的窈窕淑女。从此我俩便有了大观园里的约定,便有了表达各自日夜思念的鸿雁传书;便有了趵突泉前拍照、大明湖里划船、千佛山上讨论佛教兴衰等刻骨铬心的初恋记忆;便有了让人痛苦的青岛之行,以及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八大关,还有鲁迅公园里那首《百年歌》,都在以后落入圈套的善意的谎言中化为乌有。所有这一切能怪谁呢?怪李海菁吗?不,她为寻找人生中理想的爱情没有错。怪海菁她爹娘吗?也不对,两位老人的所作所为,哪一点不是为他们的宝贝女儿好。剩下来就是我了,怪我当初不该为感谢李海菁对我创作上的帮助,给她送了马克思写给燕妮的那首小诗,怪我不该把李海菁当作我儿时开始追寻的那个《诗经》里采摘荇菜的窈窕淑女。可是当初她分明就是我二哥描述的并深深镌刻在我心中的那个梦中情人啊!虽然脑后少了两条乌亮乌亮的大辫子,但李海菁知晓这一切后,她还真的在自己脑后扎起了两只羊角似的小辫子,这就更像了,更激起了我对她的坚信不移。如今那个燃烧起来的轰轰烈烈的夏天已经过去了,而冰冷严酷的冬天却毫不留情地向我们迎面扑来,眼前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上。尽管我俩还像以往那样面对面的坐在这里,也张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对方,但无论如何已找不到当初那种火一样热的感觉了。她心里悲悲戚戚的,我心里也凄凄苦苦的,似乎有许多的话要向对方倾诉,直到服务员送上杭州龙井茶和天津狗不理包子,我俩才回过神来。我先给李海菁倒了一杯龙井茶。李海菁朝我黯然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咂咂嘴说:“不错。还是当初那个味道,纯真、爽口。”她在竭力回忆我俩第一次到这里来喝龙井茶吃狗不理包子的那种亲昵的感觉。于是她也主动夹起一只狗不理包子放到我碗里,并看着我送到嘴里吃起来,她才收回她那忐忑不安的目光,低下头去笑着,吃她的包子。吃着吃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说:“要是俺俩能梦想成真,该多好啊!俺不求官大官小,也不求钱多钱少,只求和俺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他能读懂俺,俺能理解他,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一起牵手走完自己的一生!然而天不作美,天不作美啊……”说到这里,李海菁痛苦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此刻她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有几颗泪珠还顺着她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我知道她心里苦,可我又无能为力。因为国家政策摆在那里:军队干部转业,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她爹娘又不愿意让自已的宝贝女儿离开青岛。这是多么严酷的现实呀?倘若不是这个政策,我俩何必要遭受这样的折磨?那些成千上万已经转业到地方上的军队干部又何必被人瞧不起?对于这些事,其实她也知道,所以才说了天不作美的话,来排解自己心中的愁苦。</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既然我们挣脱不了这张网,我俩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呢?不如洒脱一点吧,这辈子做不成夫妻,那咱俩就做兄妹,把我俩亲自培植起来的这份情继续传递下去,不是也很好么?”</p><p style="text-indent: 2em;">听我这么一说,李海菁又调过头来,张着泪眼望着我,喃喃的说:“俺这是不甘心嘛!当初俺叫你再等半年,就是想着俺提干部了,就能突破国家这个政策,摆脱爹娘叫俺回青岛这个束缚,在济南安家立业,不也圆了俺俩的梦了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提干的事,我也听说部里曾派人搞过外调,为啥没了下文了呢?你问过吗?”我问李海菁。</p><p style="text-indent: 2em;">“俺问过!”李海菁说,她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珠,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轻声地说:“他们告诉我,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情,你只管把工作做好就行了。”说到这儿,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突然噘起嘴来自嘲道:“当时俺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真的,俺百分百的信了他们,认为这是领导在鼓励自己,俺要加倍努力工作。于是该俺做的,不该俺做的,俺都积极去做,经常加班加点,为的就是在领导中留个好印象。谁知,这个努力都白费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干部没提成,兵也当不了了,来个卷铺盖走人,你说俺憋屈不憋屈?”</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看到李海菁懊恼的样子,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但又不便把其中的原由说出来,一是怕她为此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一蹶不振,毁了前程。她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我不能这样做。二是怕她知道后,把一肚子怨气全都撒到她父母身上,与家庭闹得不可开交,影响今后的生活。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的说些宽慰她的话,抚平她心灵上的创伤,让她愤懑沮伤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海菁,之前我也曾听李干事在我面前夸过你,说你政治觉悟高,阶级立场坚定,做事扎实稳重,有较好的组织能力,是一块当干部的好料。当时李干事虽然没有直接把话挑明了,但从他的弦外之音中,我也能听出个一二来。之于后来没有提成干部,我想这里面肯定有我们难以知晓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他们对你的评价还是好的。仅凭这一点,你就应该坦然了。怕什么?哪个青山不长树?哪棵果树不结果?就拿我们师46团来说,有个战士当了两年兵就退伍回家了。等到他们连的连长转业的时候,这个战士已当上县长了。有一天,连长见到这位战士,不好意思的开玩笑说:‘在部队时俺有眼不识泰山,没向组织上推荐你当干部,埋没了你这个人才。现在你成了一县之长,俺还只是一个小厂的保卫科长。啥保卫科长?说白了就是个看大门的,算是被压到地了。往后你不能再欺负俺了,再欺负俺,俺就没有活路了。’这件事当时我们听了很震惊,沉思了许久,我才悟出一个道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是金子总会发光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哎!水都过了三亩田了,现在说它还有何用?人的命啊……有时候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李海菁望着窗外,无奈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她又突然调过头来,两眼盯着我,说:“你可知道,这一步对俺俩来说,是多么的重要……”</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当然知道。”我接过她的话头说:“跨过这一步,咱俩幸福一生;失去这一步,咱俩悲痛一生。”说到这儿,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多时积郁在胸的心酸了,苦涩的泪水止不住地溢满了眼眶。</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第一次见到我流泪,心里更加伤感了,她张大泪眼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见你心里的苦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自责说:“这都怪俺不好!这都怪俺不好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不关你的事,你又左右不了,这都是林彪搞的。”我挥着手,痛苦地低下头去。</p><p style="text-indent: 2em;">过了一会,李海菁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擦干眼泪,然后站起来对我轻声地说:“哥!俺们走吧,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这里让人感到太沉闷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两个人走出狗不理包子店,我抬头一看,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华灯初上,大观园里灯火辉煌,星光灿烂,如同天上的银河突然降落人间一般,照得大大小小的门铺、店堂和摊点缤彩纷呈,夺人眼目。如此寒冷的冬天,能有这样迷人的夜景,这在当时并不多见。于是我仰起头,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借此释放心中的郁闷,不料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沁入肺腑,顿时使我精神为之一振,就好奇地问李海菁:“这是哪来的香呀?难道是昂首怒放的梅花……”</p><p style="text-indent: 2em;">“是啰!”李海菁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大诗人王安石不是早就告诉俺们了么?如若你不信,可以往前去找找呀?”</p><p style="text-indent: 2em;">“还是你聪明。”我夸她道。拉起她的手就去找,三找两找,在一个拐弯的墙角处找到了梅花。这是一根三枝的梅花家族。只见那小盆粗的树根上,有几枝棒槌似的树枝经不住春天的诱惑,又顽强地长了出来,每个树枝又分了若干的杈,支楞着占据了整个墙角。一根根细细的枝杈上排列有序地开满了淡黄色的花朵,花瓣薄如蝉翼,托着娇嫩的花蕊,闻一闻,香味浓得袭人。“哇!小妹,还真让你说对了,刚才我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儿飘过去的。这真应了王安石‘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名句。”</p><p style="text-indent: 2em;">就这样,咱俩说着话,绕着大观园走了一圈。见前来吃饭购物游玩的顾客渐渐的多了起来,李海菁怕在这里遇到相识的熟人,就对我说:“咱们回去吧。”</p><p style="text-indent: 2em;">“好的,咱们回去。”我立刻应和道。</p><p style="text-indent: 2em;">出了大观园门,走不多远,李海菁突然站住脚,她转过身依依不舍的朝大观园深情地望了一眼,默默地说:“再见了,大观园!这一去,不知道啥时才能见到你了。当初俺和怀斌哥约定终身大事就在这里,你见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相恋相爱的全过程。如今曲尽人将散,从此人各一方,谁来解俺一生的忧愁,又有谁来为俺播洒一生温暖的阳光……”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蹲到地上,哽咽着无声地哭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如同奔涌的泉水,顺着她那惨白的脸颊流了下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 我站在她身后,茫然无措地望着她哭,那瘦削的双肩在寒风中不住的颤抖着,就好像两只沉重的鼓锤敲打着我那疼痛的心。过去我理解她,领悟她,又通晓她,如今却不能为她分担半点痛苦,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我都显得无能为力。是我辜负了她,是的,我确实辜负了她。原先她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到我的身上,而我又不能帮她实现这个希望,使希望化为泡影,变成了痛苦,现在还叫她一个人来扛,她能不撕心裂肺的痛哭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请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啊!”我见她眼泪不住的往地上掉,便低下头去小声地对她说:“你可知道,你哭出的是痛苦,而我心里滴下的是血呵!如果你不哭不快,那咱们就回旅社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哭它个山崩地裂,哭它个海水倒流,哭它个群星坠落……直到把自己心里哭出一片晴朗的天空来为止。”见李海菁慢慢地止住了哭,我又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让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并悄悄的提醒她:“现在有路人关注你了,咱们快点回去吧,要是让熟人碰见,就太尴尬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听我这么一说,李海菁迅速站起身推了我一把,然后跟在我后面走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br/></p><p style="text-indent: 2em;"> </p><p style="text-indent: 0em; text-align: center;"><strong><span style="font-size: 18px;">40</span></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第二天上午,我俩乘了列过路车直奔青岛而去。沿途有许多的站头,每停一站,都有零星的退伍战士上车,他们背着背包,手里提着东西,相互招呼着,穿梭在过道里。找到座位,摆好东西,又与送行的战友告别。真是道不完的心里话,流不完的难舍泪。火车已经开了,他们还在车窗内不住的挥手,那场景让李海菁颇为感动,说:“这就是战友!短短几年情,一生难离别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下午三点多钟,火车呼啸着开进了青岛站。乘客们纷纷拿起东西下车了,一时间过道里挤满了人。李海菁对我说:“这是终点站,俺们东西多,不要那么着急,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俺们再下。”</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点了点头,问:“今天伯父伯母来接站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望着窗外,漫不经心的说:“有你送了,俺就没有告诉他们。”忽然觉得我话里似乎有话,便立即调过头来,两眼望着我问:“咋啦?你有顾虑?”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别怕,有俺呢,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跟俺回家就是。”</p><p style="text-indent: 2em;">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从行李架上取下东西,准备下车。为了便于携带,我先把两个提包背到肩上,提包里都是装的李海菁的衣物,有六七十斤重。李海菁朝我看看,问:“吃得消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没问题。”我满不在乎的说:“当兵搞军农生产,经常扛麻袋,练出来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一麻袋有多重?”李海菁又问。</p><p style="text-indent: 2em;">“二百来斤的样子。”我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啥?二百来斤?有这么重?”李海菁似乎有点惊讶,接着她又转转眼珠子笑了,“想不到,你能背这么重的东西。”随后又把两床被子交到我手里,说:“被子虽然体积大了点,但不重,也就是十来斤,两样加起就是百十斤的样子,你就能者多劳一回吧。”她提了个网兜下了火车。网兜里放着脸盆、香皂、牙膏牙刷等洗漱用品。</p><p style="text-indent: 2em;">两个人坐公交来到李海菁家,李海菁取出钥匙打开门,喊了一声:“爹!娘!你的女儿回来了。”见没人应声,便对我说:“他们可能都去上班了。”上到二楼,进入海菁住的房间,一看床铺都安顿好了,就说:“把这花花绿绿的被子收起来,换上你的被子。只有盖上你的被子,俺才睡得着觉。”说到这里,她又突然伤感起来,眼里溢着泪花,楚楚地说:“你走的时候,就把俺的被子带走吧,俺俩今后恐怕只有这点念想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你放心,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小妹。”我赶忙宽慰她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一听,立刻破泣为笑,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从今往后,你在俺心中,永远是俺最亲的斌哥哥。”说到这里,她一歪身子将头贴到我那滚烫的胸脯上,紧紧抱住我的腰,眼含热泪喃喃地说:“哥!俺的斌哥哥!你不可再伤俺的心了,这辈子俺俩做不成夫妻,可这份用心用情用泪用青春浇铸成的深厚友谊你永远也不能忘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时,门外有人开门了,接着传来海菁她娘的声音:“是海菁回来了吗?”</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听见娘喊,她赶忙擦去脸上的泪水,跑到凉台上,对着她娘说:“娘!是你女儿回来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俺说呢。你爹说,今天下午有个会,要晚点回来。俺一开门,见没有保险,就猜出是俺女儿回来了。”海菁她娘一边说着,一边关好门进了屋。</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也从楼上冲下来了,她一把抱住她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昵地说:“娘!俺好想你呀!”</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回来,咋也不提前说一声,俺和你爹也好到车站去接你呀?”海菁她娘责怪海菁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有人送俺了,所以就不劳你们大驾了。”李海菁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应该的。当兵光荣,退伍荣光,部队当然要派人送呀!还有档案什么的,也需要跟地方上有关部门交接。”海菁她娘美滋滋的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娘!不是部队派人送的,是怀斌哥。”李海菁告诉她娘。</p><p style="text-indent: 2em;">“怀斌哥?”海菁她娘一听说是我送的,感到十分意外,流露在脸上的那种美滋滋的神情立刻消失了,“俺咋没有看见他,在哪里呀?”</p><p style="text-indent: 2em;">“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海菁扳过她娘身子,指着我说:“这不是嘛!”</p><p style="text-indent: 2em;">“阿姨好!”我笑着礼貌地喊了她一声。</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喊啥?”李海菁脸上严肃起来,纠正说:“喊伯母!”</p><p style="text-indent: 2em;">“伯母好!”我又重喊了一遍。</p><p style="text-indent: 2em;">“噢!噢!”海菁她娘“噢”了两声,不快地说:“这有啥较真的,喊啥不一样。”</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一样。”李海菁固执地说:“俺要他喊‘伯母’。”</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俩啥时到的?”海菁她娘问,心里有点不淡定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刚到不久,你就回来了。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哩。”李海菁说。望着她娘斜起了眼睛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还拿手去推她娘,“俺肚子饿了,你快去烧晚饭吧,,多弄点好吃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俺这是关心你……”海菁她娘嘻嘻笑着,“俺这就去买菜。头一天回家,说啥俺也要弄几个拿手好菜,犒劳犒劳俺家海菁。”嘴里咕叨着,拿起蓝子出门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对海菁说:“你先上楼去收拾东西,我去陪你娘买菜。”就转身追了出去。</p><p style="text-indent: 2em;">到了菜市场,海菁她娘在前头买菜,我就跟在后面付钱。海菁她娘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你来俺家就是客人,怎能叫你破费?”她要付钱。</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推开她的手说:“你别客气了,这个钱我来付。不管怎么说,咱和海菁还是战友,在战场上,为掩护战友,甚至连命都愿搭上,更何况钱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听我这么一说,海菁她娘不再跟我争了。买好菜,我和海菁她娘就往回走,一边走我一边对海菁她娘说:“最近海菁情绪不好,干部没有提成,又失去了爱情,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让她一时难以承受。你作为做娘的,要尽量的理解她,关心她,来了性子还要让着她,帮助她逐步调整过来,这样对你们对她本人都有好处。”</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她娘一听,立刻站住了脚,她定定的望着我,蹙起了眉头说:“怪道刚才说话刺刺的,以前从来没有过。俺还在心里犯嘀咕:她今天咋了?听你这么一说,俺明白过来了。看样子,她的精神负担还不小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就是因为她情绪不好,我才送她回来的,不然我就在潍坊下车了。现在我把人交给你们了,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回部队。”</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明天就走了?”海菁她娘心不在焉的说,心里似乎有了心事,“不行,俺就请几天假陪陪她……”说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我一把拉住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伯母!你家谁有海外关系?”我松开手问。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好久了,一直没敢告诉李海菁,今天我想搞个清楚,也好提醒他们注意。</p><p style="text-indent: 2em;">“啥?海外关系?”面对如此敏感的重大政治问题,海菁她娘一时感到十分的吃惊,她愣愣的望着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p><p style="text-indent: 2em;">“是这样的,伯母!”我见她神情紧张,便接过她手中的菜篮子,说:“一次,海菁单位领导和我谈小说创作上的事情,无意中吐露了这个秘密。他们关心海菁,准备给她提干部。你也知道,提干之前要政审,要搞外调。你家的海外关系就是在这次外调中发现的。至此,海菁提干的事情就这样搁下了。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放在心里,怕告诉海菁要和你们划清界限,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影响和睦安宁。”</p><p style="text-indent: 2em;">“谢谢你,陈副指导员!”海菁她娘望着我感激地说:“倒的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考虑处理问题就是细心周全。不过你这一说,倒使俺想起来了,当初俺和海菁她爹谈恋爱时,他曾告诉俺过,说早年他在农村的一个舅舅,一次到集市上去赶集,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的说他随蒋军去了台湾,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所以俺们也一直没有告诉她,怕她心里有阴影,影响她的成长。”</p><p style="text-indent: 2em;">“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没有结论就是结论,怕影响最终还是影响了。只可惜海菁失去了一次极为难得的提拔进步的好机会。”我惋惜地摇了摇头。</p><p style="text-indent: 2em;">“怪了,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呀?”海菁她娘有点惊讶,“如果当初海菁她爹不告诉俺,俺也不晓得,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搞到的?”她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这人也真是的,还没有搞清楚的事情,说出来要影响人家小孩子成长进步,也能这样不负责任的向组织上提供?”她不满地埋怨道。</p><p style="text-indent: 2em;">“现在说啥也没有用了。”我对海菁她娘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理性面对,全力以赴做好李海菁的工作,帮她排解心中的苦恼和伤痛,顺利跨过从部队到地方这道坎,让阳光重新回到她的生活中,你们做爹娘的责任就算尽到家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她娘默默地点了点头。</p><p style="text-indent: 2em;">回到家里,一进门,海菁就从楼上冲了下来,她抢过我手中的菜篮子,掀起布盖一看,“哇!又买了这么多俺喜欢吃的菜。”说着,又把菜篮子塞到我手里,抱住她娘亲了一口,说:“娘真好!”便拉起我的手,“烧晚饭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有俺娘呢,你跟俺上楼收拾整理东西。”然后朝她娘招招手,就算拜拜啦。</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她娘美滋滋的望着李海菁,摇摇头说:“你看这闺女,生来就这属性,真拿她没有办法。”便提着篮子进厨房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拉着我的手上楼进入房间,轻轻的关上门,然后摔开了我的手,问:“说,在俺娘面前说俺啥坏话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没有呀。”我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俺不信。你骗人。”李海菁望着我,撇撇嘴。</p><p style="text-indent: 2em;">“真的,不骗你。”我认真地说:“陪你娘去买菜,主要想尽点心意。”</p><p style="text-indent: 2em;">“咋啦,你掏钱了?”李海菁随即瞪大了眼睛。</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点点头。</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行。你是送俺回来的,俺没有感谢你,还让你掏钱买菜,这像什么话?”她要下楼跟她娘把钱要回来,被我拦住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你不能跟你娘要钱。”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更不能在你爹面前提起此事,若你说了,一来让你娘难堪,二来我就不好与两位老人相处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转转眼珠子,笑了,“呀!你的鬼心事还不少。你是怕俺爹俺娘为难你是吧?”说着,她把头歪到我胸脯上,并顺势抱紧我,喃喃的说:“怀斌哥,你这样做就显得俺俩生疏了,俺是你的小妹呀,哥和妹心贴在一起,血溶在一起,情牵在一起,你还有啥顾虑的呢?今后不准你这样,听到了没有?”她抬起头来,亲昵地拧住我的耳朵,等待我的回答。</p><p style="text-indent: 2em;">“听到了。”我低下头去轻声的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嫌我声音小,回答得又不干脆,便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光听到了还不行,还要记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p><p style="text-indent: 2em;">“好的,我记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我大声地对她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这才松开拧我耳朵的手,紧紧抱住我的腰,两眼深情地望着我,有几颗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尽量控制住内心奔涌的情感,颤抖着嘴唇,半晌才抽泣着说:“俺这辈子可能再也找不到你这样好的斌哥哥了。现实中俺们成不了夫妻,但在俺的精神世界里,你永远是俺的另一半。”</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请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想她为我陷得太深,我要想方设法拨正她择偶的航向。于是我就劝她说:“这世界上符合你择偶标准的人很多,你会在今后的生活中遇到你如意的郎君,你不要太悲观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不!不!俺不听你说的这些。”李海菁拿拳头擂着我的胸脯,头直摇,泪水都摔到了我的衣襟上,“以前俺也曾经想过,万一有一天斌哥哥离开俺,俺该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也和斌哥哥一样当兵的?能说会道才华横溢的作家?有组识领导能力的机关工作人员?又红又专的企业工程师等等。然而当俺一闭上眼睛看见你微笑着向俺走来的时候,俺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都一一的否定了,那就是说俺只认你一个人。”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轻声悄语的说:“哥!你己深深地镌刻在了俺的心坎上,溶化在了俺的血液中,伫立在了俺的生命走廊里。”</p><p style="text-indent: 2em;">顿时,我被李海菁对爱的痴情、对爱的执着、对爱的追求行为感动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如此钟情的女子!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让我听了直想哭,我在她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我突然醒悟,我要帮她拨正择偶航向的想法,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开她心中的苦恼和伤痛呢?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p><p style="text-indent: 2em;">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人敲门了。我开门一看,是海菁她爹,就喊了一声:“伯父好!”海菁她爹点点头,礼貌地应了一声“你好!”就对海菁说:“俺回来听你娘说,你下午就回来了。咋啦,还淌眼泪了?提不成干部没必要这样伤心。你还年轻,到了地方,只要不放弃努力,这个台阶终会跨过去的。好啦,你娘已把晚饭做好了,咱们下去吃饭。”</p><p style="text-indent: 2em;">李海菁擦去脸上眼泪,拉起我的手就往下走。海菁她爹看到海菁拉着我的手下楼,心里虽有不快,但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海菁她爹回来后,海菁她娘已经把我和她说的话告诉了海菁她爹。他长期在机关工作,知道这其中的份量,所以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说刺激海菁的话。进入客厅,一桌子菜已经摆好了。海菁叫我和她坐在一起,海菁她娘端上黑鱼片蛋白海参汤,便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了。海菁她爹取出上次我带来的曲府大曲,打开正要倒酒,海菁对她爹说:“这回还是俺来当酒司令。”她取过酒瓶,先给她爹她娘斟上,然后又给我倒了一杯,当她把自己的酒杯满上时,海菁她爹举起酒杯说:“今天海菁光荣退伍,怀斌又专程送她回到青岛温暖的家中,让俺们共同举杯,一是为俺宝贝女儿接风,二是感谢怀斌伸手相助。”</p><p style="text-indent: 2em;">“等等!”大家刚准备喝酒,立刻又被海菁拦住了。她对她爹说:“你此话不妥,什么感谢怀斌伸手相助?俺掉到海里了,怀斌伸手去拉俺,这叫伸手相助。俺俩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感情已经很深了,俺叫他来送俺,是有情相助。正因为感情深,他才来,如果感情不深,俺不会叫他,他也不会来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好,俺用词不当,俺说错了。感谢怀斌有情相助。”海菁她爹皱皱眉,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望着海菁“咕咚”一声咽了下去。</p><p style="text-indent: 2em;">“知错就改,这才是俺的好爹爹!”李海菁说着,喝完酒,又去给她爹娘倒酒,倒完酒坐下,然后拿脚勾了我一下,我俩端起酒杯一起站起来,海菁说:“感谢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没能提干,荣归故里,为爹娘脸上添光,惭愧了,以后俺会孝敬补尝你们的。”说到这里,她又勾了我一下,暗示我敬酒。我赶忙说:“谢谢伯父伯母热情款待。”于是四个人一饮而尽。</p><p style="text-indent: 2em;">连着喝了两杯酒,海菁她娘有点吃不消了,找了个借口去厨房烧菜了。海菁她爹一边陪我们喝酒吃菜,一边海阔天空的聊起了小说,聊起了古诗词,聊起了他们单位深挖“五一六”时的残酷斗争。他说,“造反派这帮人为了打压保皇派那帮人,就抓住其中一个领头的骨干,说他是“五一六”分子,叫他交待上线是谁发展的他,现在这个反革命组织里一共有多少人?不说,就往嘴里灌大粪。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那人就张口胡说,一交待一大堆。于是再把这些人抓起来……一时弄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知哪一天抓到自己,成天胆战心惊,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抓革命促生产,唉……”</p><p style="text-indent: 2em;">不等海菁她爹说完,海菁她娘从厨房里跑出来,冲着海菁她爹喊:“你瞎咧咧啥呢?仗着自己喝了点酒就瞎咧咧了?别忘了隔墙有耳。”</p><p style="text-indent: 2em;">“嗨嗨!”海菁她爹望着海菁她娘憨笑了两声,说:“怀斌又不是外人,侃两句没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说的这些,我在泗水农村体验生活时,就听一些基层干部讲过,那里的情况比你说的严重得多了。”我对海菁她爹说:“当时中央有文件,我也听了传达。林彪说,‘五一六’是最反动的敌人。既然是最反动的敌人,那肯定要采取特殊的手段来对待。泗水县有位领导在动员大会上讲:‘五一六’不但中央有,省里有,市里有,俺们县、公社、大队、生产队里都有。领导调子定了,下面就层层级级的抓人,往死里整他们,上吊的、服毒的、跳井的都有。后来中央发现搞了扩大化,及时作了纠正。”</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件事俺好像听说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部队有啥动静呀。”李海菁十分惊讶的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是兵,文件又传达不到你们这一级。”我笑笑说,又转向海菁她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谈了吧。”</p><p style="text-indent: 2em;">“好的,不谈了,咱们喝酒吃菜。”海菁她爹爽快地说,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手轻轻往上一扬,酒就从七八公分的远处飞进了他张开的嘴里,也没有听到刚才“咕嘟”的下咽声,酒随后又进了肚里。</p><p style="text-indent: 2em;">“真乃喝酒的好工夫。”我佩服他说。</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她爹得意洋洋的“吧哒吧哒”嘴,说:“这叫飞酒,喝酒的最高境界。想学吗?”突然发现海菁朝他斜眼,便故意把话岔开了,“看你酒也喝的不少了,隔天再说吧。俺给你盛碗汤解解酒!”他先给我装上,接着又给自己装了一碗。咱俩一边喝汤,他又问我:“听说你创作已经到了冲刺阶段,日夜加班加点,一定十分辛苦,这次……”</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次怀斌哥来了要多住几天,俺有事要他帮忙。”李海菁不等她爹把“这次啥时回部队”这几个字说出来,就立刻挡了回去。还踢了我一脚,说:“如果你明天走,你前脚走,俺就后脚走。”</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去哪里呀?”海菁爹娘异口同声地问,神情立刻紧张起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俺上崂山修道,俺去崂山跳海。”李海菁态度似乎还十分坚决。</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她娘一听,当下就哭了,说:“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真要去修道,真要去跳海,娘就陪你一块去。”又抬起泪眼望着我:“怀斌,你说句话呀,你明天别急着走了,就安心在这里多住几日吧。俺正好身体也不舒服,请了几天假,俺给你们烧好的吃!”</p><p style="text-indent: 2em;">“你就多住几日吧。”这时海菁她爹也无奈地张口劝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听海菁的。”我痛快地说。我想我不能再让海菁爹娘为难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还是怀斌哥好。”李海菁说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时她高兴地举起筷子,大声的说:“继续吃菜喝酒。”</p><p style="text-indent: 2em;">海菁爹娘也拿起筷子附和说:“吃菜喝酒。”</p><p style="text-indent: 2em;">从由喜转悲,又由悲转喜,一家人围绕李海菁的情绪变化,把这顿饭吃得波澜起伏,惊心动魄,最后还是在她爹娘的忍让下又恢复了平静,大家依然欢天喜地的把这顿饭吃完。要是放在往日,就凭她爹那火燎子脾气,肯定要和李海菁吵崩了。当天晚上,我就在海菁家住下了,睡在海菁房间的床上,呼吸着从海菁被子上扑面而来的香味,很快进入了梦乡。</p><p><br/></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strong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未完,待续.......</strong></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br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24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strong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letter-spacing: 0.544px;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作者简介:</strong></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24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ignore_js_o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ignore_js_op></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color: rgb(102, 102, 102);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strong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陈怀斌</strong><span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江苏盐城人,当过兵,搞过军农生产、新闻报道、文艺创作、宣传工作。转业地方,曾担任盐城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长、盐城电视台副台长等职。多年来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通讯、散文、报告文学300余篇,其中:报告文学《岳士海和他的大洋梦》荣获中国报告文学“华西杯”竞赛二等奖;《谁破译了施耐庵密码》被中国新闻文化报网站及多家刊物发表;《毛主席著作天天读》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转发到全军基层连队。</span><br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br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strong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编辑:吴勇胜</strong></p><p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margin-top: 0px; margin-bottom: 0px; padding: 0px;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Helvetica,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Arial, Microsoft YaHei; white-space: normal; color: rgb(34, 34, 34); letter-spacing: 0.544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strong style="overflow-wrap: break-word; user-select: text !important;">总编辑:陆碧波</strong></p><link rel="stylesheet" href="//xinsubei.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P6E" id="wcn_editor_css"/> 张爱玲说过:“每个男人的生命里,都至少出现过两个女人,一个红玫瑰,一个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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