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pheus 发表于 3 天前

陈应俊 | 饥饿正是读书时

<p style="text-align: left; text-indent: 2em;"><span style="text-indent: 2em;">我喜欢节俭俭朴的生活,心疼比比皆是的铺张浪费;我不畏惧艰难险阻,不习惯缺少挑战的生活。</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这</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应该与我在那</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12年全日制读书生涯中</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经历了</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如影随形的饥饿</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接踵而至的各种困难息息相关</span><span style="text-indent: 2em;">。</span><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饥色可读</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1962年秋季,我带着饥色入学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是年,国家连续遭受重大自然灾害到了第三年。早几年村里办集体食堂,大家放开肚皮吃饱饭,吃光了余粮,动到了种粮,用玉米衣苞浸泡出的淀粉做成饼,是我最早的记忆。其时,我们西边的兴化县,甚至饿死了不少人。</p><p style="text-indent: 2em;">就吃的方面,我学前还有件羞人的事情呢。</p><p style="text-indent: 2em;">小我两岁的妹妹兰出生半年后,妈妈的奶水不够。爸爸就磨了米粉,炖成米糊,加些糖和油,给妈妈喂她。比起我们喝的那可以照见人脸的稀粥,米糊好太多了。那红糖和油的色香味,每次都让我掉口水。</p><p style="text-indent: 2em;">当然,妹妹尚小,还不懂这些,有时候妈妈喂着喂着,她就不肯吃了。这时,我就会急不可耐地、反复地对妈妈说:“宝宝不吃给我吃!”就这样,我有时还真能尝到一些。</p><p style="text-indent: 2em;">现在不少孩子挑食厌食,我想,家长是否可以少给些食物,给孩子点饥饿感。</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是跟着二哥宏上学的。他长我两岁,读三年级了。两个姐姐却没我们幸运。大姐芳一天学也没有上过,两年前就开始跟着大劳力干活了。二姐凤虽然读过几天书,但因家务无人料理而辍学了。大哥堂是前娘所生,3岁时他妈病故,我妈补房过来抚育他。堂长我15岁,读到四年级,一年前,他结婚并分家别居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学校叫圩沟小学。说是一所小学,其实就三间泥墙草房,除了门前有块小操场外,别的与民房并无明显区别。</p><p style="text-indent: 2em;">房子东西走向,进出只有中间一个门。东西两间各开了一扇窗户。室内没有隔断,只竖着支撑房子的几根木柱。东两间是教室,西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卧室兼厨房。东墙上挂着块黑板。 前两排是过水槽制做的学桌,后几排则是部分学生自带的、大小高低长短不一的桌子,凳子全是自带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给我们报名的,是一位不到30岁的男老师,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神色挺威严的。他叫李炳辉,是这里唯一的老师。后来,他笑称自己是校长兼校工,烧饭带打钟。我的1~4年级都是在这儿由他教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开学不久,读三年级的宏自己回家放牛了。三年后,我四年级报名的那天早上,他悄悄地向我要了一支铅笔,又一起上学了。但他只能读三年级,成了我的学弟哥哥。</p><p style="text-indent: 2em;">那铅笔是我前学期获奖所得。入学前,家里给我算过命,说我墨水重,有官印。虽属迷信,但这给了我心理暗示,使我打小时起就想着上大学。看到两姐都没机会上学,我非但没受宏退学的影响,反而更珍惜上学的机会,即使学校条件简陋,特别是经常感到饥饿,也不放松学习。在年级里,我岁数最小,个子最矮,常坐前排中间。这使我专心听课、积极思考,抢答问题。就这样,我的成绩不断提高,逐步成了稳定的第一名。二年级开始,我当了班长。老师不在,我就成了小老师。三年级期末,我获得唯一的最高奖——3支铅笔。</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空腹过午</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1966年秋学期开学,我到离家约8华里的大队学校——新村小学读高小。当年初,我们大队由西团公社划归新设的南团公社管辖。在那里,我经常空腹过午,熬过了两年。</p><p style="text-indent: 2em;">五年级没读多久,课程停了。后来,课本也没了。我们上学就背一个装着《毛主席语录》本的网袋。没课本了,也没其他书可读,我就反复阅读和背诵毛主席语录。以致只要你说出一段语录,我就可以马上告诉你,这一段在哪一页,而且,很多段落我都能背诵出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年底,学校组织我们高年级的学生外出“串联”。目标是盐城。路线是:新村小学——南团小学——大兴小学——刘庄小学——盐城物资站。前几段都步行,最后一段,我们坐了轮船,在盐城活动两天后返回。</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几乎没有零花钱,但在盐城,我还是咬牙花1角2分钱买了两枚毛主席像章。</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读六年级不久,上届同学因初中停招纷纷回校,和我们同班读七年级。原来的五六年级复式班变成了五六七年级复式班。</p><p style="text-indent: 2em;">高小阶段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是:语文,徐正美;历史、地理,周耀光;算术,张秀龙。张是教导主任,但是,学校有好多年没有校长,他是实际的校长。</p><p style="text-indent: 2em;">冬天,午间休息时间很短,而我离家约有8华里的路程,虽然没有很紧张的课程,但我作为学生的头头,担心下午迟到,往往就不回家吃午饭了。那时,学校还没有炊工,没有办法帮学生代伙烧饭。我早上推铁环一路小跑,到了学校喝的稀粥早就没了,直饿到晚上放学才回家吃饭。这对身体的影响可不小,弟兄四个中我最矮就是个印证。</p><p style="text-indent: 2em;">学校附近有个小店,脆饼、麻花、馓子等都有得卖。那时家里年年超支,哪有钱给我去买这些,连个烧饼都很稀罕的。当然,稀罕烧饼的不只是我。</p><p style="text-indent: 2em;">那是“串联”到了大兴小学的那天傍晚,老师给每人发两个烧饼做晚饭,发到最后少了一份。当时天冷,大家都坐在被窝里。老师就发动我们翻来覆去地找,最后发现是一位同学夹在腿间。</p><p style="text-indent: 2em;">直到现在,每当我看到不少人吃了包子馅丢掉包子皮的时候,我都心生不舍。</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八成干饭&nbsp; &nbsp;</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在初中的两年半时间里,我遇到了多种困难,其中最重要的是每天中午只能吃八成饱的干饭。</p><p style="text-indent: 2em;">1968年初夏,小学毕业前夕,上面传来好消息,我们有初中读了,是几个村联办的。</p><p style="text-indent: 2em;">因为一下子新增了两个“联中”,公社只好从外地急招了几个教师。教我们语文、代数的就是来自南通的顾玉英和季锦茹两个女老师,她们的海门口音成了我们学习的障碍。</p><p style="text-indent: 2em;">因为没有统一编印的教材,发给我们的课本,是公社召集教师突击刻钢板,加班加点油印出来的,差不多有30页,还成行成块的模糊不清。</p><p style="text-indent: 2em;">教室是暑期突击盖的,到当年底都没盖上瓦。直到我们穿上棉袄的时候瓦才有了,但运瓦的水泥船搁浅在了离学校约5华里的排灌河里。</p><p style="text-indent: 2em;">班主任顾老师不顾身怀六甲,带领我们男生前去接运。我们到场不久,天就下起了冬季很难一见的夹着雪花的中雨。我们用长绳子在两岸拉着船往前挪动,约1小时后,终于把船拉离了搁浅地段,然后,又冒着雨雪,一步步地把船拉到了学校前面的河边。此时,师生们的棉衣全部湿透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那时,我才满13岁。现在不少家长不仅接送这个年龄的孩子,还要帮着背书包,我真为他(她)们剥夺了孩子的锻炼机会而焦虑。</p><p style="text-indent: 2em;">学校配炊工了,可以帮助路远的学生代煮午饭,是大铁锅煮的,师生的饭同锅,代伙只能交纯粮。我最远,当然要代伙。但和当时的多数家庭一样,家里粮食不宽裕,我每天就带半斤粮。俗话说,半壮子饭缸子。这半斤粮,我只能吃个八成饱。</p><p style="text-indent: 2em;">初中5个学期,语文老师就换了3个。因改春季招生,我们的初二读了3个学期。虽然没有像样的课本,虽然每天只是八成饱的午饭,但学习起来我还是不马虎的。初二时,语文老师换成了张永定。我写了篇《路近了》的学哲学作文,老师给予了肯定,还抄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展示了。</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凑粮蒸饭</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高中两年里,我经历了多次周六缺粮的尴尬,和同学给我凑粮蒸饭的感动。</p><p style="text-indent: 2em;">初中毕业前夕,传来了公社初中增设高中和推荐上学的消息。很快,我就收到了南团中学的高中入学通知。</p><p style="text-indent: 2em;">开学不久,学校进行了数学摸底考试。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得了0分。</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们的学农基地,在学校东约5华里的地方,我家则在学校西约15华里、3个公社的交界处。一次,周六去小农场劳动,结束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阴下来了,没走多远就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p><p style="text-indent: 2em;">当我独自走在一条穿越几座大坟场的新河边时,河圩上那3米多高的榆树,在昏暗与闪电交替的风雨中,就像一个个恶魔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特别是,我一个发小的养父就埋在我必经的路边。早几年,他因突发阑尾炎去世。过后,生产队里流传出不少有关他的鬼故事。</p><p style="text-indent: 2em;">路上紧张的情绪使我忘记了饥饿,等到好不容易走到家的时候,我含着泪水赶紧狼吞虎咽起来。</p><p style="text-indent: 2em;">那时,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我们全部寄宿在周围群众家里。早晚饭学校食堂代伙,开学时一次淫秽色情清粮草。自带粮食,自备饭盒,送食堂代蒸午饭。午餐没有小菜供应,两分钱的汤,要提前预订,但我和多数同学都舍不得订。周一带点咸菜,拿出来一两天就共享掉了,剩下几天就只有吃干饭。更囧的是,由于我们家的粮食更不宽裕,每周带粮都不忍多拿,几次周五蒸过饭后,就不够周六的了。那点粮食就放在课桌挡板里,同桌的吴圣友和与我交流最多的吴汉鼎两人看得最清楚。每当这个时候,他俩中就有一个主动从家里带粮食给我凑足。</p><p style="text-indent: 2em;">这个时期,宏哥也给我添了些麻烦。他15岁小学毕业的时候,两个姐姐已经于前两年先后出嫁了;小我两岁的妹妹兰,和小我7岁的弟弟高,还都在上学;妈身体又不好。这沉重的家庭负担总得有人帮着挑。宏是我们四个中最大的,爸只能把他留下来劳动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没能上初中的宏,对我还在上高中耿耿于怀,有事没事就找叉子发泄,甚至几次摔我的书包。干架,他不是我的对手,但酷爱上学的我从心里同情他,就强忍着,让他。</p><p style="text-indent: 2em;">高中有了统编的教材,更有了管理严谨的校长吴荫增和多个功底扎实的老师:语文兼班主任,陈明章;数学,徐一山;英语,李英;物理,房俊;化学,吴斌;体育,束小虎。两年时间里,我还真学了不少知识。汉语拼音,英语的国际音标,数理化知识等都在我后来的工作中派上了用场。</p><p style="text-indent: 2em;">我们毕业的那个学期里,在数学老师徐一山的牵头下,学校组织了一次大型数学竞赛。竞赛分为预赛、复赛和决赛三轮。两个年级四个排的同学全部参加预赛。我不仅闯进决赛,而且获得了第四名,收到的奖品是两本数学题集。那时,这可真的是稀罕物,上面还有徐老师的题字。徐老师后来长时间担任县教育局局长。获得竞赛前三名的,是清一色的无锡下放干部或工程师的儿子。他们在竞赛前后所看的那些数学书籍,我从没见过,也从没碰过。</p><p style="text-indent: 2em;">老师的教育、同学的帮助,给我增添了克服各种困难的勇气和前进的动力。高中阶段,我一直担任一班一组组长,各科成绩都在前茅,数学更是从摸底的0分拼到竞赛第四名。高二上学期,我还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躲避饼店</strong></p><p style="text-indent: 2em;"><span style="text-indent: 2em;">读师范的一年半里,我仍然经常处于饥饿中。</span></p><p style="text-indent: 2em;">高中一毕业我就回家务农,做过各种农活。一年半后的1974年暑期,我当上了民办教师。1977年秋,高校招生改革。考虑到家庭困难和师范有补贴的情况,反复权衡后,最终还是报了中师。经过预考和复考,我成了全公社200多个中专报名者中唯一被录取的往届生,尽管复考数学时,我因彻夜失眠中途睡了一觉。《大丰教育志》载,当年,大丰全县共录取高校(不分本科专科)152人,中专91人。</p><p style="text-indent: 2em;">1978年春,我到盐城师范报到,开始了3个学期的全日制学习历程。</p><p style="text-indent: 2em;">在那里,我们8人一个宿舍,也是一个伙食小组。早饭,两个值日生端来粥桶,找个空地放下,大家盛好后围着咸菜盆,或蹲或站地就餐。中午和晚上,都是每人一个饭盒,粥桶成了菜桶,每次装的都是荤素搭配的大杂烩。</p><p style="text-indent: 2em;">虽然我从小喜欢运动,跳绳、推铁环、潜水还是长项,但在师范里,我最吃力的还是体育,尤其是跳高,125厘米才够及格。单练跳高不行,我就每天凌晨绕着300米的跑道跑上10圈。半年后,我不仅跳高过关了,还在参加学校3000米长跑比赛时,跑出了10分56秒9的成绩,打破了学校1958年的纪录。</p><p style="text-indent: 2em;">体育成绩上去了,我的消化力也提升了。食堂固定的伙食常常满足不了肠胃的需要,又没钱买零食补充。订了婚的女友就在自己家里炒了蚕豆和面粉给我带到学校。</p><p style="text-indent: 2em;">那时,我家里连蚕豆、炒面等也很难提供,因为那是我家最艰难的时期。</p><p style="text-indent: 2em;">家里原来用钱差不多都是我工资解决。我上学了,不仅不拿工资,反过来要家里贴补一些。更要命的是,几乎在我上学的同时,宏投师学木瓦工去了。这让家里不仅少了个大劳力,还得交钱送礼给师傅。家里的粮食本来就吃紧,我上师范“农转非”,又没了自留地。宏带粮食投给师傅,还要好点多点。</p><p style="text-indent: 2em;">1978年暑假,两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到三龙公社参加高考监考的几天外,我几乎每天都跟随妈妈和妹妹下地干活。夏天的中午不得不休息一会儿,其余时间就从天亮干到天黑。在这样的劳动强度和密度下,整个暑假我在家最多只吃过6顿干饭,其余一律的稀饭,这让邻居大嫂都看不下去了。</p><p style="text-indent: 2em;">盐城师范学院东南面有几十亩地,是我们学校的小农场。每周三下午的劳动课,我们得徒步约4公里去参加强度不小的劳动。等晚上饥肠辘辘地回校时,不少同学就从路边的店里买些烧饼急补一下。有些还是团购的,当然是轮流做东。我的情况不容我买,我的性格不容我沾别人的光。于是,我就故意单独前行,甚至不惜逆行,好在那时候行人不多。</p><p style="text-indent: 2em;">令人欣慰的是,饥饿等困难没能挡住我前进的步伐。在盐师的三个学期里,我取得了不菲的成绩:我们学的是高校文科课程,好几位老师都选了我担任课代表;两次被评为“三好生”;担任班级团支部组织委员,被学校表彰为“优秀共青团员”;班上唯二的建党对象;此外,我还组织同学编写刻印了《多音多义字》资料,作为毕业留念。</p><p style="text-indent: 2em;">12年里,我经历了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路途最远等诸多挑战,经受了贫穷随行、饥饿伴读、无书可读、无正规课本、无合适老师等困难。我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老师、同学,我感恩贫困饥饿等给我的锤炼。这让我至今不敢浪费,不怕吃苦,乐于助人,不求回报。</p><p style="text-indent: 2em;">作为一名家庭教育指导师,我还想呼吁家长们:不要娇惯孩子,放开手让他(她)们经风雨见世面,直面困难与挑战,在激烈的竞争中勇敢打拼!</p><p>&nbsp;</p><p><strong>荐稿:陈同生</strong></p><p><strong>编辑:吴勇胜</strong></p><p><strong>总编辑:陆碧波</strong></p><link rel="stylesheet" href="//xinsubei.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fqr" id="wcn_editor_c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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