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 菇
时庆涛
茨菇,不分大人小孩,那个年代的人,对之并不陌生。只是现在的茨菇虽大,但肉质松,吃在嘴里,起沙不起粉,口感大不如过去。这一点,现在的年轻人无法对比。
五十年代的人,是从新中国一穷二白的开端历史上走过来的,虽苦,但也有穷欢乐的时候。逢到大人结婚、小孩满月周岁、老人祝寿,也有六大碗,如肉烧茨菇,茨菇片、卜页角、大蒜加肉汤炒三鲜。那时的茨菇肉紧,起粉、耐嚼、有筋道。记得八十年代我在报社当记者,到紧靠东台的合塔公社采访,时任党委书记的袁开建在公社食堂招待我,其它菜忘了,只有一碗茨菇片白烧汤,我一勺一勺喝,淡淡的苦香,涩涩的鲜味,至今不忘。
小时候,我跟大人后头只管栽茨菇嘴育苗,移苗栽大田,或栽自己家前屋后的水塘、田沟,从没有问过茨菇从哪里来,大人也没讲过。后来,我看到一个资料,说茨菇的故乡在广州泮塘镇,只有三百年的历史。我有点不信,但又无从查考。有日,中央台“诗词大会”开播,我也搜索小时候背过的唐诗三百首,脑海中冒出“树旁小巢藏巧妇,渠靠新叶长慈菇”;“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前诗出自白居易《履道池上作》,后诗出自张潮《江南行》。由此证明,唐朝就有了茨菇。其实,最早记载茨菇的是三国时期魏人张揖,他撰著的《广雅》曰:“茨菇,小芋也,亦曰乌芋。”当时,黄河中下游都栽茨菇,是正宗的中国本土物种。
至于茨菇的营养价值,我们小时候只要有咸菜“哄”饭,或能填饱肚子就行。那时候常叹的是缺衣少食,谁也不说营养,也不知道这个词。现在听医学专家、营养学家讲起来不得了:什么茨菇生津润肺,补神益气;什么富含铁、锌、硼等多种活性物所需的微量元素,还有矿物质钾、钙,等等。难怪那个年代以五谷杂粮为主食的我们,还能长出中等骨架!
还有一点,我要讲,茨菇好吃,采收很难。我不妨说个全过程。春上,做秧池落谷时,茨菇嘴(种子)同时可下田栽。夏插时,茨菇秧子大集体的移栽到大田,个人的移栽到家前屋后荒塘田沟水槽,无需管理,干也好,湿也好,照常生长。十月份,茨菇青枝绿叶,顶端叶片似剪刀燕尾,中间结种子的杆子上,一串串开满小白花,满田绿叶满田花,风一吹,像蝴蝶翩翩,一片丰收在望景象。
关键是十一月采收茨菇。大集体的茨菇田有两种采收法:一是田干了,大人挖,土翻出来后,小孩子、妇女用手抠。弊端是茨菇被锹铡破,茨菇嘴折断的比较多,上市场没看相。二是踩茨菇,田加水,妇女小孩下水踩,以斤记工分。这种方法虽慢,但出的茨菇完整。我踩茨菇比我母亲踩得多,工分比母亲高。踩茨菇人要“泼”,不怕水,不怕泥。过去烂沤田泥很深,埋在中层的茨菇,脚踩到,有圆球感,伸手扒上来;有的茨菇嘴尖尖的头子碰到腿子,伸手在泥中顺藤摸瓜抠上来,还要确保茨菇与嘴儿完整。我踩茨菇多的原因有一个秘密,埋在泥板上的茨菇也逃不了我的脚心。浮层茨菇踩完后,我用脚指尖踩,碰到躺着的茨菇,身子圆圆的,就伸手下去慢慢抠,常常是弯腰胸口贴泥口吃水。碰到站着茨菇,茨菇嘴的尖角触到脚心,这时手下去要先挖、后抠,才能把茨菇完整捞上来。还有一个诀窍别人不知道,集体大田放荡时,大多数人以为很难踩到茨菇了,其实,田埂沿边泥下的茨菇特别多,下去一抠一个。因为茨菇桑子(茎)碰到田埂硬墙走不了,茨菇扎堆生长如鸟蛋窝。这是茨菇为吃不饱饭的我们留的“生门”。我一身弄得像泥猴子,妇女们不可能这样“泼”。吃鱼没有取鱼乐,踩茨菇也一样。收工上岸的时候,我在田边洗手洗脚,蚂蝗吸饱血,像圆球从腿肚上自动滚下来。两手、两脚皮被泥水沤白,麻麻的,十指的指甲缝里卡满了泥,还有黄黄的水锈,怎么洗也洗不掉。母亲又高兴又心疼打我的屁股:“泼皮小,快回去洗澡换衣裳,受凉了不上算。”
汗滴禾下土。踩过茨菇的人,才知道茨菇到嘴不容易。茨菇在食用之时,要刮皮。我们农民舍不得用刀削,怕削到肉。我们都用五分硬币或筷头方棱刮外皮,刮屁股上苦涩的蒂子。没有肉烧茨菇或无油炒三鲜时,就把茨菇放进开水淖熟后当饭充饥。古人冠“茨菇、茨菰、慈菇”许多温暖好听的名字,我最看中慈菇的“慈”字,是慈菇的菩萨心肠,使我们这一代人才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
现在我们过上好日子了,将来会更好。茨菇现在作为美食登上了餐桌,但茨菇会提醒我们,切不要忘了生活的苦涩味!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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