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1月,新四军进驻盐城,建立了民主政权,开辟了盐阜抗日民主根据地,发展、壮大了新四军和地方武装。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在盐城重新成立军部,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任命陈毅为新四军代军长,刘少奇为新四军政治委员。刘少奇同志初到盐城时化名“胡服”。他和陈毅同志在盐阜期间,坚决贯彻执行党中央的指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亲自筹划成立各地参议会事宜,并首先成立盐城县参议会,邀请各界知名人士、开明士绅到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盐城开会议事。
当时我任永宁寺住持,也当上了参议员。在参议会上,听了陈毅同志做的《帝国主义战争与中国问题》和刘少奇同志做的《我们在敌后干些什么》的报告,使我进一步了解到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增强了我对团结抗日、抗战必胜的信念。这两个报告,给我们全体参议员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教育课。我在会上发言,谈到宗教问题。陈毅同志说:“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人民信仰宗教,我们共产党人决不干预。”
由于我爱好文艺,较早地结识了鲁迅艺术学院的丘东平同志和文联的几位同志,其中有许幸之同志。文联有一位同志向我表示,欢迎我参加文联,我总觉得自己水平太低,不合格做一个文联成员。丘东平同志是鲁迅艺术学院副院长,院长是刘少奇同志兼任的。丘曾陪我参观过鲁艺及师生们的美术作品,其中有一幅《反对撤销新四军番号》的画,我最为欣赏。那画的左上角,画了城墙、城门,城门上有“重庆”二字,城里画了一个瘦猴样的人,象征蒋介石,手持一纸命令——“撤销新四军番号”。城外画了无数人民群众,张开嘴巴喊口号:“反对!”“反对!”……形象生动逼真。
一天(约在1941年的春天,详细时间记不清了),丘东平对我说:“我们政委、军长都知道你有学问,也知道你对我们的工作同志有过帮助,很想来看看你,你有时间吗?”我说:“看我很不敢当,我这几天白天在参议会开会,晚上是有时间的。”丘说:“就明天晚上,我陪政委、军长来,怎么样?”我说:“最好来吃晚饭。”丘说:“那可不必。”我说:“办几样简单的素菜,聊表我的敬意。”丘又往返了一趟,答复我说:“政委、军长很愉快地同意来吃晚饭。”我又约了冯定同志、李寄农同志、贺希明同志作陪,贺希明同志因事未到。冯定同志是抗大五分校副校长,校长是陈毅同志兼任的。抗大五分校我也参观过,学生并不都是高中毕业生,大都是怀着阶级仇、民族恨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抗大为抗日救国大业培养和输送了不少人才。
第二天下午,参议会散会后,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邻居,他很惊慌地拉住我说:“你不能回去,你家出事了,头二十个新四军,手提盒子枪进去了,门口岗位也站起来了,最好避一下。”我感到很诧异,心想:如果是汉奸、鬼子或顽固派在城里,可能来找我的麻烦,因为我有过爱国言论,可是,现在是新四军在城里啊,我是衷心拥护新四军的,新四军绝不会找我的麻烦。但来了头二十个背盒子枪的又是怎么回事呢?躲避也不是办法,我问心无愧,还是回去看个明白。走到门口,那位站岗的战士对我说:“我们政委、军长看你来了。”我才放心。进庙后,才知道是客人们带来的警卫员,那位邻居把人数扩大了,引起了一场虚惊。
见面后,陈军长说:“雪松先生过去对我们工作同志帮助很大,希望今后能够给我们更多的帮助。”又说:“在参议会上听到你的高论,我们很敬佩。”刘政委很关心我的写作生活,问我:“写过哪些作品?”我说:“过去写的都以佛学为主,近来写的都是以抗日战争为题材的新体诗和散文,由于文学基础太差,写得很不成熟。今后还要请政委、军长多指教的。”政委是湖南人,军长是四川人,冯定同志是浙江人,丘东平同志是广西人。我说:“湖南、四川、浙江我都去过,广西未到过。”陈军长问我去四川到过哪些地方,住在哪里,我一一作了答复。陈军长说:“足迹遍天下了。”此外,还谈到我在佛门中的一些情况,也谈到国民党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这一次新四军领导同志亲临访问,亲切交谈,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新四军领导人与国民党的军政人员大不相同,他们没有一点官架子,态度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几天后,新四军军部举行宴会,宴请盐阜开明士绅和国际友人,我也接到一份请柬,请柬由政委、军长署名,印得很精美。其时我正准备到军部作一次礼节性的回访,接到请柬,又考虑到自己是吃素的,不便参加军部的宴会,又恐失礼,所以到军部去作说明,表示心领。我到了军部传达室,传达员进去后,出来时很有礼貌地说声“请”,陪我入内。陈军长已在办公室门口等,并走到天井中心来迎接,和我热烈握手。到了办公室,敬烟、敬茶,畅谈起来。一会儿政委也来了,一面和我握手,一面说:“华北来了几个同志谈工作,失迎了。”等他坐定后,我陈述来意:“一、回访。二、军部宴会,我心领了。”政委说:“我们知道你吃素,准备了素菜,买的罐头,你一定要来。”政委、军长对我这个普通的宗教徒,如此关怀、体贴,照顾到我的生活习惯,我是万分感动的。我说:“中国佛教与其它国家比较,显得很落后。比如日本和尚都有文化、有工作,能自食其力。”政委说:“可以学人家的长处嘛!”又说:“宗教是历史的产物,历史上中国佛教还出过不少高僧哩。”
当晚,忙于招待客人的有政委、军长、参谋长赖传珠同志和翻译人员。吃晚饭时,和我同桌的有英、美、法三国的客人,其中有一位法国客人,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他说:“陈军长法国话讲得很好。”
晚饭后,又举行“欢迎盐阜开明士绅文艺晚会”,有干部、群众近两千人参加。晚会开始,第一个节目就点我的名,“请雪松法师讲话”,接着就鼓起掌来。事先没有通知我做准备,突然点我的名,我感到很受窘,我不善于辞令,但不站起来,掌声就不停。没有办法,只好站到主席台的中央,结结巴巴地讲了几句,大意是:国民党军队制造磨擦,在皖南袭击新四军,打击抗日力量,是不利于抗日战争的。新四军宽宏大量,以团结抗日相号召,这是人民的心声,希望国民党方面能响应这一号召。第二个讲话的是阜宁的一位开明士绅。第三个讲话的是黄逸峰同志。讲话后,文艺演出,有大合唱、独唱、话剧,其中还有一位外国客人白大夫的独唱节目。在这次宴会后,军部还请我吃过两次饭。
我在这次晚会上的讲话,以及在县参议会上的讲话,华中局主办的大型报纸《江淮日报》都有过报道。我写给新四军伤病员的慰问信,《江淮日报》曾全文发表。地方党报《老百姓报》记者,还为我写过特写,题为《访雪松法师》。内容多为赞美我的爱国言论和拥护革命的事迹。我对这篇特写的看法是:记者在鼓励我、鞭策我。
我在盐阜抗日民主根据地参加过动员群众、踊跃缴纳爱国公粮、踊跃参军等活动。我亲眼看到民主政权的政治廉洁、子弟兵纪律严明,是历来(包括军阀割据时期、国民党统治时期)的政府、军队所望尘莫及的。政府方面:工作人员廉洁奉公,艰苦朴素,严禁贪污,对违法犯罪分子,惩办与宽大相结合,该关的关,该杀的杀,请人说情是不行的;民主政权实行三三制,不同于国民党一党专政,容纳了国民党、各党各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财税方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兴办文化、教育、卫生等事业。税率采用累进制,少量资本的小商贩,少量土地的贫雇农不收税。资本越大,土地越多,税率越高。还有减租减息,访贫问苦等,都是为绝大多数劳苦人民谋利益。军队方面: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取老百姓一针一线;优待俘虏,不抄腰包,不虐待,不侮辱,只要放下武器,要回家的送足路费,这对分化瓦解敌人,起到重大作用。军民鱼水情:在农村的新四军指战员,帮助农民干农活,搞卫生,做到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一家人。新四军作战勇猛、机智、顽强,能以劣势装备,少量兵力,战胜优势敌人。动员军民,改换地名,改造地形,使敌人原军用地图失去准确性。还有党、政、军工作人员,能勇于承认自己的缺点、错误和不足之处,进行自我批评,严格要求自己。总之,党的优良传统、优良作风,都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
1942年3月,日伪军对盐阜地区进行大扫荡,新四军军部率主力作战略转移,我未能随军同行。我隐居某地,通过军邮,和陈军长通了信。农历八月底,陈军长复信来了,是体真老和尚代收的。体老很谨慎,照抄一份,不写上下款,派专人送给我,以为安全了,殊不知信的内容是革命家的口气啊!我收到信的当晚,就被汉奸吴独膀子的部队逮捕了。后来我怀疑送信人可能在路上被搜查后又放行,敌人跟踪发现我的住址,晚上来逮捕的。那封信被敌人查出,成为“犯罪”的铁证。敌人先是要我供出打埋伏的共产党人,就负责保护我生命财产的安全,我拒绝招供。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把我悬空吊在房梁上毒打,多亏邱锋爱人的哥哥姜慰祖奔走营救(姜慰祖亲眼看到我吊在房梁上),我被敌人敲了一记竹杠,后冒险逃出虎口。解放后,敲我竹杠的几个汉奸都被镇压了,罪状上还有迫害我的一条。感谢党、感谢政府,为人民除了害,为我报了仇。
粉碎“四人帮”后,我还当上了江都县政协委员,我又象四十多年前那样,享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1979年,盐城成立“新四军革命纪念馆”,向我征集有关新四军的历史文物和文史资料。很遗憾,陈军长寄给我的信,黄克诚同志寄给我的贺年信,新四军请我吃饭的请柬,参议会的文件,都没有能保存下来。
来源:射州小檀越
荐稿:卞锋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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