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之六:逃难寻母 戴建东
傍晚时分,蛮牛拎着一瓶酒,回到家中,依然一声不吭。菊正在灶台上煮番薯,看到蛮牛阴着脸,知道他肯定又输钱了,心里“咯噔”一下:怕是今天晚上又有罪受了。 天黑了下来,蛮牛起身出门,在门口回过头对菊说:“你先留着门,别拴上,我出去一下,等下有个财哥要过来,你好生招待着,别惹怒人家。” 菊心里一阵纳闷,她不认识哪个财哥,蛮牛这么多年,从来没领人上门过,今天不知怎么了,还有客人要到山窝窝里来? 蛮牛出去好一阵后,菊正抱着娃坐在床头上。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走到菊身边说:“你是蛮牛媳妇吧,水灵灵的,长得还真不赖。” 菊警觉地站起来,问道:“你是哪位?俺家蛮牛不在家呢。” “嘿嘿,他当然不在家,今天他住窝棚里了。”财哥色眯眯地笑着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家蛮牛今天赌钱,把你输给我了,今天晚上,你陪我一夜,我和他的赌债就两清了,怎么,他还没和你说?妈的,蛮牛赌运不好,艳福倒不浅。” 菊一听,大惊失色,这头蛮牛,天杀的,怎么这样不是人啊? 财哥色欲熏心,等不及了,伸手在菊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菊惊恐地躲闪着,随手从桌上操起一把剪刀,朝着财哥怒吼:“滚,你给我滚,你们这些天杀的,还是不是人啊,竟然把人拿来当赌注? “妹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样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蛮牛白天欠我四五百块钱呢,你今天把欠我的钱还上,我立马走人。”财哥依然不死心,想用赌债逼迫菊就范。 “赌债是吧?谁欠你的,找谁要去啊,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信你试试看。”惊恐,心急,更多的是愤怒,让菊有些气急败坏,她豁出去了,胡乱挥舞着剪刀。 财哥一看,这情形不对啊,这小妮子岁数不大,性子怎这么刚烈?他也怕惹出人命官司,连忙挥着手往门外退去:“好好好,我找你家蛮牛说去,找你家蛮牛说去,是他答应了的,你怎么就不认账了呢?” 菊抓起床头边一只扫把柄,朝财哥狠狠地扔去,然后趴在床上哇哇大哭。女儿在睡梦中也受到了惊吓,也跟着哭叫起来。 夜色苍茫,只有菊母女俩的哭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哭了好一阵子,菊想,蛮牛已经变了,变得更可怕了,现在奶奶没了,家里再也没有人帮她撑腰了,如果再待在这里,迟早要被蛮牛卖掉赌钱。 自己才18岁,如果不是家里穷,自己应该还与母亲、弟弟一起,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无奈时运不济,她12岁就当了童养媳,成了蛮牛的小媳妇。 如果蛮牛对她好,规规矩矩过日子,这她也认命了,谁知,她生了女儿之后,蛮牛把生不出儿子的事全归罪于她,每日里对她冷眼相看,横挑鼻子竖挑眼,完全不把她当人看。 现在蛮牛还沾上了赌瘾,整天与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一起,竟然还把她也当成赌注,输给了这些赌鬼。与其窝在山里,被蛮牛祸害,还不如趁早逃出去,重新寻找活路。 自己走可以,女儿决不能留给这个祸害,本来蛮牛就不待见女儿,如果自己丢下女儿不管,女儿就没有活路了,她才三岁,是娘的心头肉啊。 想到这,菊擦了擦泪水,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望了望已经哭睡去的女儿,就把女儿的几件小衣裳也放在包袝内,一手提起包袝,一手抱起女儿,走出家门。 月黑风高,山路静得出奇。 秋天的夜晚,天气好冷,菊拉紧衣领,把女儿紧紧抱在胸前,尽量不让风吹到女儿,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道上,菊的内心只有一个: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恐惧、让她绝望的地方。 出门后,菊想,蛮牛现在肯定在窝棚里,一定又喝醉了。她回首望了望这个住了六年的家,想起了奶奶的慈祥和怜爱,就抱着女儿摸黑拐到奶奶的坟前,跪在坟前又痛哭不已。 凄厉的风呜呜地吹着,和着菊幽幽的哭泣声,给这个夜晚增添了些许悲愤和荒凉。 哭了一阵后,菊起过身,头也不回,就往山外走去。 走出深山之后,天还刚刚蒙蒙亮,路渐渐平坦起来,菊想着母亲在毂水河边做帮佣,她想去投奔母亲,只有在母亲身边,她和女儿才是安全的。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慌慌张张,一齐往山里奔走。菊隐隐听到,说是日本鬼子,已经打到毂水河边了,日本鬼子可是坏透了的,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要是碰上了,准没命。 菊在山里住了六年,从来没听说过日本鬼子,现在听到人们在议论,便悄悄地问路上奔走的人,这是咋回事? “妹子,你还往外走啊?日本人来了,这些都是畜生,举着刀枪来的,大家都往山里躲呢,你还是别往外走了。”一个拉着手推车,带着一家老小逃难的大哥,好心地劝道。 菊心里慌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往毂水河方向走,这日本鬼子,到底有多坏?比蛮牛还坏?比财哥还坏?坏人见多了,走到哪算哪吧,山里肯定是回不去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母亲在哪,菊一次都没去过,只知道是在毂水河边的港口埠,想必是一个有溪流河道的码头村庄。她一路问询着,朝港口埠走去。 天上“轰隆隆——轰隆隆——”响过一阵子,菊还以为打雷下雨了,正想着找地方躲雨 ,却听到有人拼命在喊:“快跑,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飞机来了会扔炸弹的。” 路上行人慌做一团,纷纷找沟渠或斜坡地带躲避。菊抱着娃,不知所措,只好也跟着大家一起躲在一条干涸的沟渠里。
飞机到头顶时,炸弹就像下冰雹一样往下掉,爆炸的声响震耳欲聋。人们的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慌乱的场面。 “呜——呯!”带着一声长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了菊藏身的沟渠边上,菊本能地把女儿抱在身下,人朝沟里一斜,“轰隆”一声巨响,把菊的耳朵都快震聋了。 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耳朵里则“轰轰”作响,慌乱的人们到处乱喊。女儿大概被巨大的爆炸声震蒙了,兀自睁大眼睛,连怎么哭叫都忘了。 慌乱中,菊一只手抱着女儿,想抽出另一只手去拍女儿的背部,不料整条胳膊却不听使唤,鲜血从衣袖里往外渗。 刚才的爆炸,把菊被炸伤了,但她却不知道痛,只觉得整条胳膊麻麻的,像不是自己身上的一样。 看到菊孤儿寡母,怪可怜的,边上的人纷纷围过来,有人帮助接过小孩,有人从菊的包袝里,找出几件旧衣裳,扯了几条布片,把菊的整个手臂紧紧地包裹起来,起码不能让血再往外渗。 “妹子,你这条胳膊,兴许是骨折了,现在是包扎好了,还记得要去医院治疗啊,否则,整条胳膊怕是要废掉了。”一位略懂医术的大爷,瞧了瞧菊的手臂,好心提醒菊。 “这天杀的日本鬼子啊,好端端扔什么炸弹?害死人了。”无助的菊抱着女儿,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听说菊是到毂水河边的港口埠找母亲,路人指了指方向,告诉菊,这里离毂水河不远了,走得紧的话,估摸着中饭时会到。 得了准信后,菊忍着手臂的疼痛,硬撑着把包袝套在脖子上,用一只手抱起娃,朝毂水河方向走去。 走到毂水河边,菊才知道,港口埠在河的对岸,因为没有桥,还得渡船过去。菊兜里没有钱,上不了船,想着自己的多灾多难,菊坐在河滩上又大哭起来。 渡口刚好有人是港口埠的,还知道有个外来女子,在村里大户人家做帮佣,看菊孤儿寡母的可怜,便帮她支付了渡船费,还带菊找到了母亲。 菊的母亲看到女儿带着娃,远路迢迢寻找而来,猜想女儿肯定是在山里遭罪了,母女俩不由得坐在东家的大门口,抱头痛哭。
作者简介:
戴建东,男,浙江金华人,1965年8月出生,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曾从事石匠、泥瓦匠、代课教师、新闻记者等职业,在中央、省、市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后通过自学获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政府机关新闻中心。曾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诗合集《九峰派诗选》、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散文集《行走田园》、文汇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星星落进了小河》。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