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腌饥菜”说开去 夏俊山 5月20日《姜堰日报》4版发表了朱国明的文章《腌饥菜》。记得童年时,因为粮食靠生产队分配,基层干部为了“政绩”,为讨好上头,粮食交多了,分给各个家庭的口粮就少了。最难的就是“度春荒”,青黄不接,填肚子的食物,家家离不开冬天备下的”饥菜”。不过, “饥菜“的记忆虽然跟饥饿的有关,但朱国明的文章写成”饥菜“不妥,笔者觉得,这一写法在典籍中如果没有任何先例,其正确性就让人生疑。 翻开古代典籍,宋代陆放翁 《病愈》绝句云:“镜中无复旧朱颜,一笑衰翁乃尔顽。三百瓮虀消未尽,不知更著几年还?”元代武汉臣 《老生儿》第二折:“你若是执性愚顽,不从我教,引孙也,我着你淡饭黄虀,一直饿到你老。” 明代《杀狗记·王婆逐客》:“你吃的是肥羊美酒,他吃的是淡饭黄虀。”清代名教中人《好逑传》第二回“你若顺从了,明日锦衣玉食,受用不尽,岂不胜似你的淡饭黄虀?”当代作家汪曾祺《鹿井丹泉》:“归来饮食简单,每日两粥一饭佐以黄虀苦荬而已。”上述例子中的“黄虀”是什么食物? 查《说文解字》,虀,古代同齑,从韭,齐声。字形意义是用酱腌渍的细切的韭菜。引申之,有两个常用意思:一是腌菜;一是细、碎(现代汉语“齑粉”一词,义为细粉、碎屑)。胡萝卜缨儿切成碎屑,加盐适当腌一下做成的菜,叫“虀(齑)菜”与词义显然有关。虀菜色黄,所以又叫“黄齑”。 明郭子章《谐语》云:“范文正公少时,作《齑赋》,其警策句云:陶家瓮内,淹(腌)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角徵。盖亲尝忍穷,故得齑之妙处。” 范文正即范仲淹,《齑赋》对齑菜的描写是如此真切:黄齑在陶瓮里腌成,其色碧绿青黄;而措大(贫寒失意的读书人)咬黄齑却咬得津津有味,口中竟然嚼出美妙动听的音乐。从《齑赋》不难看出,齑,就是如泰方言中的虀菜。此外,成语有“黄齑白饭”“淡饭黄齑”,都指穷人吃的粗劣食物。虀菜,朱国明的文章写成"饥菜",大概是依据方言发音,随便写的同音字。 从汉字演变史可知,汉字由图形变成笔画、象形变成象征,体现了先民的智慧结晶和不断提高的认识水平。作为表意系统的文字,每个汉字都是形、音、义的统一体。正确书写方言词,不能只考虑字音,不考虑字义。否则,如泰方言“衣裳干了‘就可以写成“医嗓官了”。“今朝落雨”就可以写成“跟刀拉羽”“姜堰海安”就要写成“姜影海倭”“螃蟹"就要写成”庞海“…… 方言词的正确书写要考虑字义,但是,只考虑字义,不考虑该词是否在书籍报刊中使用过,没有先例,自己独创一种写法也是不妥的。海安的徐国锦先生长期关注家乡方言,他在2018年印刷发行的《海安方言》中将胡萝卜缨儿腌制的食品写成“渍菜”,这样写法正确吗?如果不能从汉语典籍或报刊上找到依据,这就是个人的臆测,并不可靠。 2014年12月,江苏人民出版社《兴化方言熟语》一书,“虀菜“一词用了一个很难查找的字代替“虀”,该字左边是鹵,右边是齐。这个字《康熙字典》上倒是有,但引用的解释来自 《玉篇》:“鹹也。一作 。”《正韻》:“鹹也。通作齊“,字义都是”咸“,不具备”细、碎“等含义,因此,《兴化方言熟语》中的写法也不可靠。 想补充说明的是:汉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四大自源文字(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古埃及的圣书字、中国商朝甲骨文、玛雅文字)之一,,亦是其中唯一沿用至今的文字。汉字知识博大精深,汉语词汇极其丰富,名作家也可能把某些词写错。例如孙犁的名篇《荷花淀》,文中有一句:“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竹子劈成的薄片叫”竹篾子“,芦苇剖成的薄片叫苇篾子,百度查阅“苇篾”:1.意思:劈成条的芦苇。2.拼音:wěi miè。3.例句:只有这样柔软顺畅的苇篾才能编织出柔韧不断的好席子…… 遗憾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孙犁创作《荷花淀》,依据方言发音,把“苇篾子“写成”苇眉子“——芦苇剖成的薄片跟”眉“有啥意义上的关联?孙犁写错了,该文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一直错到今天都没有订正。虀菜可以“填肚子”,却填不了脑袋,未免令人感慨! 写于2025年5月24日(周六)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