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正月初三的早晨,我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是家中老小,我经常被人喊作“了罐儿”。
父母生养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大姐比我大21岁,大哥比我大19岁,老六是三姐,也比我大4岁。所以除了得到父母的疼爱外,我从小还得到哥哥姐姐们的疼爱。
三哥告诉我,我两三岁的时候,跟妈妈一起去上海姨奶奶家,当时大哥在上海当兵,带我到军营玩,我看到摩托车,回来后,我拿一只筛子滚着玩。大家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这是我的‘毛搭卡’(摩托车),我家老大说马上为我买个真的毛搭卡。”多年后,三哥说起这件事时,对我的怜爱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我很小的时候得了肾病,看过许多医生,吃了许多中药,就是不见好,鼓着个大肚子。为了哄我吃中药,二姐让我喝一口药,再喝一口放了糖的米粥。那时候,一般人家是买不起也买不到绵白糖的。只要听说家乡有人到了上海,大哥总要跑到部队小卖部,买一些绵白糖和大白兔奶糖托人带回来。
妈妈要到队里挣工分,没有时间照顾我,在横垛兽医站当会计的父亲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兽医站北面隔着一条河有个叶正林饮食店,父亲经常去买包子、馄饨给我吃。我结婚后,家里还有好几个叶正林饮食店的盘子。家里人都知道我最爱吃叶正林饮食店的肉包子。大姐每次上横垛都要逗我,问我要带几个肉包子?我那时还不识数,要大姐“两个两个再带个(五个的意思)”。有人说,儿童是天生的诗人,我不知道这“两个两个再带个”是否是一句七言诗?
有一次,二哥和胜儿、玉成一起撑一条水泥船帮人到横垛供销社进货,工钱是每人八毛钱。那年二哥不到20岁,把我也带去了。货上好了,出发之前,二哥到叶正林饮食店买了十个包子,让我坐在船洞里吃。一个包子八分钱,十个包子八毛钱,把工钱全部用掉了。船到红军桥码头,大家到船洞里看我,发现十个肉包子全被我吃光了。大家不信,还在船洞里找。后来,成为我们生产队流传一时的笑话。
我的三叔在黄桥肉联厂。二姐回忆,只要听说父亲去黄桥,我就立即搬个小凳子,叫父亲反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要父亲带我去“找伢伢(叔叔),吃骨骨”。
我们生产队里有个肉案子,冬天,妈妈会给我挑个火盆,我常捧着火盆到肉案子上找“瘸子舅舅”,让他切一点猪肉给我。我把河蚌壳子放在火盆里,再把小块的肉放在壳子上烤。二姐说,那时他们都称我这个发明叫“野锅香”,二姐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仿佛又闻到了当时的那个肉香。
我的病迟迟不见好,妈妈和二姐去找瞎子为我算命。算命先生说要认个干亲。认干亲要看属相。经过一段时间寻找,我认了一个叔叔婶婶为干爸干妈。正月初,要到干爸干妈家拜年;正月十五,要送礼。干亲之间至少要走动三年。夏天,干爸干妈要为干儿子买一身衣服。有时,夏天还没来到,我看到干爸或干妈从我家门口过,没有人教,我就会打号子一般喊:“凉帽汗衫啊,凉帽汗衫啊!”二姐说,把庄上人都笑死了。
后来,我的肾病严重了,住进了横垛医院。大家都认为我快不行了。庄上一个和妈妈处得最好的闺蜜到医院来看我,那是冬天,下午两三点钟,夕阳的余晖照进病房,我躺在床上,四肢无力,不知死神将至。妈妈送那位婶娘到病房门口,妈妈说:“医不好就不医了,不要做个饿死鬼”。这个镜头我至今记得。从此,果真就不让我忌嘴,允许我吃咸的东西。我经常趁家人不注意偷着吃咸萝卜、咸菜,哥哥姐姐们也都装着看不见。意外的是,我的病反而慢慢好了。我的夫人是医生,她分析,我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可能是营养不足和过于忌嘴。
如今,与哥哥姐姐们闲聊,大家都能说出许多我的笑话。三姐说,因为我是家中老小,妈妈无论去哪里出人情都带着我。大姨姐出门(出嫁),妈妈出了6块钱人情,还有1块钱“叫钱”(新娘子恭敬地喊一声长辈)。因为我的舅舅家和姨娘家靠在一起,晚上我和妈妈就住在舅舅家。第二天早上,舅母起来煮早饭给我们吃,我非常着急地拖住舅母说,“不要煮,不要煮。我和妈妈在姨娘家吃三天,没办法把7块钱吃回去,在你家吃了早饭,更加吃不回去了。”这句话成为亲戚们的笑柄。
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夏天夜里有电,生产队会连夜脱粒。开夜工的,会有大米饭“宵夜”。一天晚上,二姐上夜工,分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她自己舍不得吃,把睡得失失冒冒的我喊了起来,一碗米饭,我一会儿就全吃掉了,没有留一点给辛苦了一个晚上的二姐。时隔多年,只要看到二姐,那天夜晚的情景就浮现在我眼前。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父亲母亲和大哥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如今,我只要回老家,大姐每次都要摘许多蔬菜给我,二姐则是摊烧饼、擀面条、煮咸鸭蛋、剥花生米给我。在她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好吃宝”。
戴荣,江苏泰兴人。生于农村,中师毕业;做过小学教员,当过高中校长,长期在市级机关工作。
来源:扬子江文萃
荐稿:沈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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