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于1936年,祖籍泰州兴化,她童年生活在中华民族烽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抗战时期。外祖父母以捕捞为生,常年在长江、里下河一带河域靠捕捞维持生计,一生兄弟姐妹九位,母亲排列老三,二十年期间失去了二位兄长二位弟弟三位妹妹。十七岁时,外祖父因劳累成疾伤心过度年仅41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外祖母因悲痛而哭瞎了双眼。 母亲,是我祖母远房侄女,祖母视我母亲为亲生女儿,母亲二十岁婚嫁给我父亲。她性格开朗、勤劳朴实,说在人前走在人前,凡男人能干的农活她都能干,罱泥、驮笆斗、扬场、割麦、栽秧、扶犁耕地无一落于人。但她一辈子,头、脸上没涂过一次油和一次防肤霜,没戴过一只金银首饰,没穿过一条裙子,没穿过一双皮鞋,没拍过一张照片…… 1966年起,全国上下开展轰轰烈烈活学活用运动,要求每个人都要背诵“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如果谁背不出除有可能被批斗、检讨,还会扣工分,作为我母亲争强好胜的性格她显然不甘示弱。但对一位从未踏进学校大门的母亲何其艰难呀?她白天忙着田里干活晚上回来洗衣做饭、自留地种菜种瓜,每当我们夜间醒来时,她常坐在煤油灯下不是钉鞋底、糊鞋帮就是缝补衣服,要不就是在看着生产队发的《毛主席语录》本,皱着眉头嘴里含糊其词唠叨着;而每当我们早晨被母亲叫醒起来吃早饭上学时,她已经把早饭煮好、从自留地里把中午要烧的瓜菜萝卜豆角采摘回来。
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我从学校放学回来,在门外闻到一股糊焦味,推开门看到母亲站在灶台前竟全然不知锅里的瓜子炒咸菜已经焦煳,锅膛内的柴火还烧得红红的,我大叫一声:妈,你在想什么?锅里都焦灼了快要起火了啊?母亲几乎被吓得从梦中醒来的样子不知所措,我赶忙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往锅膛内泼去,转身看到母亲摇着头蹲着脚痛哭起来,嘴里在唠叨着,我惊讶地问母亲:妈,您怎么了?您怎么会这样的呀?在我和二弟的追问下,她摇摇头抽泣地说道:妈妈今天因为有一条语录没有背对,被政治队长狠狠地骂了一顿,还叫记工员扣了我1分工分,明天还要让我背语录,如果再背不对,就要扣了我3分工分。我趁吃晚饭前的空间做完了老师当天布置的作业。晚饭后,母亲把锅碗洗刷完后,我连忙跑到母亲面前小心翼翼问母亲:妈,您今天哪里没背上,我再来读给您听您慢慢地背,母亲就这样一字一句默背起来。她就这样辛勤地学着、辛苦地劳动着。 二十世纪70年代前期,农村医疗环境落后,医疗资源匮乏,专业医学知识不足和治疗效果不佳,多少人因无医可寻、无药可治、误诊、漏诊等情况时而出现医疗事故,甚至被病魔夺去生命,我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位。 1974年元宵节刚过后的第二天晚上,在吃饭途中父亲问母亲:你这吃饭吃得好好的就往厕所上跑,你是否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呀?母亲停顿了一会儿对我父亲说:我春节过后天天都是这样腹泻好几次、总感觉肚子点疼,腹中感觉有块硬肉。父亲连忙问:你怎么不告诉我的?母亲连忙解释说:我想再看看过几天可能会好些,如果还这样泻我就会告诉你。父亲“噢”应了一声,并和母亲给我们收拾好床铺也没说什么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刚吃完早饭看到父亲满头大汗回来了,急匆匆地从棉袄袋子里拿出一包药递给母亲,并连忙对母亲说:我到大队卫生室找了沙医师开了几粒止泻的药片给你吃,沙医师说如果这些药吃完还没有止泻,就要到公社医院或县医院去检查。在父亲监督下母亲把药片吃下。 时隔一周我从学校回来,父亲趁母亲不注意把我拉到屋西山巷子,贴近我耳朵轻轻地对我说:大小伙,前天我带你妈去公社医院检查了,你妈妈身体检查结果不是太好,包天寿医生又给你妈开了两个疗程的中药回来给你妈熬了吃,如果再不好转就要到县医院检查治疗,你也不要告诉他们兄弟几个,防止你妈妈知道了会难受。父亲说着推了推我肩膀对我说:你不要哭出声来,现在还不能让妈知道,具体还等把这两期药服用了看结果。你星期一去学校把这学期住宿退了,我征求了你妈的意见,明天给你买辆旧自行车早晚放学回来,你妈是愁你在学校吃不饱睡不好而影响你学习,我是想你天天回来帮我照顾你妈妈和你弟妹。父亲说到这里也控制不住伤心地流出了眼泪。父亲和我们心里都知道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虽为男人,但由于祖母从小娇生惯养,从里到外家务活基本上都是由母亲打理。 从此以后我成为走宿生,每天回来帮助父母从事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照顾弟妹们的基本生活,每到星期六星期天就去生产队参加“接班组”劳动来补充家庭收入。 母亲经过20多天的服药,病情没有得到好转,但母亲仍坚持带病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经常不吃饭、夜里睡不着觉、饿着肚子、忍着病痛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几次在劳动中昏倒在田间被父亲和一起劳动的同事送回家。 看到母亲病情愈来愈重、身体愈来愈瘦弱,父亲多次阻拦母亲去队里劳动,可母亲还是一旦听到当天队里农活不重,还是偷偷地去队里参加劳动。父亲看到母亲病情日趋加重,父亲向二叔和左右邻居借了些钱回来准备带母亲去县医院检查治疗,我到学校请几天假,把自行车给父亲带母亲去大丰县医院检查病情。 母亲去大丰县医院通过住院检查一周回来后,为了瞒着母亲,父亲在傍晚把我和二弟带到二叔家,父亲含着眼泪告诉我们,母亲通过检查初步确定为直肠癌晚期,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进行手术,当祖母、二叔二婶和我及二弟听到这里如晴天避雷都被吓得僵痴了的,半天谁都说不出话来。父亲边抽泣边对我们说,医院通知办理住院手续进行治疗需要首次缴纳1200元。而当时一位公务员的月工资仅在30元左右,一个农村劳动力每年劳动收入仅有120元上下。祖母看出我父亲的心思对我父亲说:不过就1200元,就是再多的钱你们都必须给我去想办法来凑去借。 1974年4月下旬,在祖母、二叔二婶的和亲戚朋友们的帮助下,父亲终于凑足了钱,二叔跟生产队借了辆木制拖车,铺上稻草被子以及住院需要的物品,帮助父亲把母亲从家里搀扶到平板车上躺下盖上被子,把母亲拖到距离家里二十多公里的县医院,并帮父亲为母亲办理了住院手续,并从他食品厂宿舍送来了火油炉子等炊具。 1974年5月19日,时任刚进修回来的金副院长亲自主刀,对母亲进行了第一次切除直肠癌手术,手术时间从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手术也很顺利。在第一次手术后的三十多天,医院根据母亲的第一次手术癌症和癌细胞恶化的状况,决定对母亲进行第二次手术,主要是直肠引导手术。 经过二次手术,直肠引道使母亲陷入了生活的困境,让生性好胜的母亲彻底崩溃地倒下了。母亲住院治疗至7月下旬,在母亲的再三恳求之下,医院勉强同意母亲出院回家休息。
在母亲回家后的第三天,父亲为了什么养家糊口、还债,就带着我和二弟去生产队参加劳动。年幼的而懂事的三弟、四弟在家时常用芭蕉扇为母亲扇风、给母亲端茶倒水,照着年幼无知的五岁小妹饮食起居。母亲天天忍着疼痛挨着行动不便,用两只小凳一前一后翻了往前挪,每天挪到100米的河边二三次为我们淘米、洗菜、洗衣服,烧饭做菜……。 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让人们睁不开眼,滚烫的地面让我们脚踩下去都感到发烫。但母亲还是躲着我们用两只小凳一前一后翻了往前挪,挪至距家里300多米外的自留地里,为玉米、黄豆除草松土。一天晚上,我和父亲、二弟从生产队放工回来,看不到母亲,急了问三弟四弟他们:你们看到妈妈去哪里了?看他们支支吾吾,父亲不假思索拔腿就往自留地跑,我和二弟随父亲也赶往自留地,父亲在玉米行中间找到了母亲,但见母亲躺倒在地里,还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握着杂草,紧闭着眼睛、身体在抽搐着,手足上爬满了蚂蚁,父亲让我和二弟把母亲轻轻地搭到田边,父亲赶忙回家把门板除下来扛到田边,让我们一起把母亲搭上去门板抬家里床上。由于病魔就这样时刻折磨着母亲,母亲一天一天的瘦弱衰竭,跟八个月前的母亲已判若两人。但她在家里还是坚持为我们缝补衣服、为我们钉布鞋底,打理家务…… 时值1974年9月,母亲凭借她坚强毅力与病魔作斗争,经常用两只小板凳作代步工具到周围家串门。一天她从邻居家得知我的同学他们早已去学校上学。母亲看到我晚上放工回来,把我叫到她床前,用她微弱的声音问我:书林,你怎么没去上学啊?我搪塞母亲说:我们班级教室破了在维修,要等通知。母亲“噢”答应了一声,反问我:你没有骗妈妈吧?我说:妈,是真的,我没有骗您。母亲睁眼看了看,又闭上无力的眼睛。 可第二天下午,她在门前树荫下挑菜的时候,看到邻居的我俩同学从门前经过,她招手请他们俩过来,让他们坐下来问道:你们上学了吗?他们异口同声地回道:我们已经上学两个星期了。我母亲反问道:你们去学习怎么不告诉我家书林的啊?他们不知所措回答了我母亲问话说:我们今天到你家门口来玩是假的,就是想看看你家书林怎么不去上学的?老师要我们代信给你们,书林上学期已缺课两个多月了,如果再不去学校,学校就会视为辍学而开除学籍。母亲含泪合掌对他们说:请你们无论如何帮我把信代给老师,我家书林过两天就去学校。他们见我母亲难过的样子,就答应了一声离开了。 这天晚上,我们放工回来看到母亲侧坐在床上,三弟、四弟跟父亲说:妈妈今天下午没吃饭,也没喝水一直在哭。父亲走向前问母亲怎么了?母亲气愤地对父亲说:你们一个个在欺骗我这个将死之人,父亲回复说:我们怎么可能欺骗你呢?你别病人气多,你想哪里去了。母亲瞬间又痛哭了起来对父亲说:书林不去上学,你们也不告诉我一声?父亲明白了,转身叫我过来对我说:你妈妈在问你怎么不上学的?我又按在前编的谎言回复母亲,母亲竟大声哭起来说:你还在骗我,你同学下午来告诉我了,他们都上学两个星期了。我立马反应过来对母亲说:妈,我不想去上学了,上学没意思。母亲气得拍打着床对我说:从明天开始,你再不去上学,我就不再吃饭就饿死给你们看。我再三向母亲解释,母亲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们是看我有病要死了,一个个都不听我话了,还整天骗我。大小伙,你这不是要妈负罪的死去吗?她翻了翻身子转身又对我说:儿子,你不能不去上学啊?算妈求你了,有朝一日,人家上学的同学找到了工作,而你因我生病没上完学找不到工作,我死了你们会骂我,我死不掉你们也会骂我,都是我生病让你们没上完高中。当我又准备向母亲解释时,母亲用她微弱的力气要坐起来:书林,你不要再说了,你是不是要妈妈跪起来求你去上学?我和我父亲听到母亲这样说,都大声地哭了起来立即走上前安慰母亲,我说:妈,您别说了,我明天就去学好啊?
就在这时,二叔从食品厂放假回来过来看我母亲,见状问我父亲和我,你们怎么惹一个病人生气的呢?父亲跟二叔说出了原委,二叔听后毫不忧虑从衣袋子掏出5元钱递给我,并对我说:别让你母亲生气,明天一定要去上学,别让你妈失望。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看到母亲早已起来帮我收拾好了学习用品,父亲为我煮好了早饭和中饭,我就这样带着母亲的嘱托,父亲的希望,二叔的期待,又来了阔别四个多月的学校…… 1974年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恰逢星期六我回来祭祀祖先。晚上陪父亲喂了母亲些茶水,可这时的母亲已被病魔折磨了茶水不能进,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了,眼睛睁不开,也全然不知疼痛。父亲像往常一样为母亲洗脸擦身子,我们都像往常一样一一地睡到兄弟三人合睡的床上,父亲、四弟和小妹睡在靠近母亲病床的床上。 农历十月初二凌晨四点多,我们在睡梦中被父亲大声叫了起来:你们快起来,你母亲断气了!我们立即慌忙起身点亮床前的煤油灯,奔到母亲病床前,从微弱的灯光下,看到母亲咬着牙,皱着眉头,眼睛紧紧的、紧紧地闭着,她挨着癌症折磨的痛苦,带着遗憾和期盼结束了她年仅三十九岁的生命。丢下了父亲和我们兄兄姐妹五人。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虽然,唐代诗人孟郊这首千年来广为传诵表达母爱的诗,彰显和歌颂了母爱的伟大与无私,表达儿女对母爱的感激和对母亲深深的爱与尊敬之情。但仍无法充分表达我母亲的伟大与无私,无法表达母亲对我们儿女的厚爱与期待,无法表达我们对母亲的感激和崇敬之情,无法表达母亲对家庭所付出的辛劳与辛酸。 在我母亲她深知自己生命垂危,她却忍着疼痛坚持与病魔作斗争,从没有为自己的去留伤感和萎靡不振,她除了坚持每天为我们煮饭烧菜,料理家务,家里七口人没有一件衣服破了没缝补上,家里没有一处脏乱,她不但让我们每个人都有布鞋可穿,还给我们留下十二双缝钉半布鞋底;在她病危告急的情况下,她没有考虑让我们再筹钱给她去治疗抢救,而是考虑我们儿女的未来与成长,腾出钱来供我们子女读书上学,维系家庭生活。 妈!愿您在天堂安息,远离一切烦恼困苦与病痛!愿您在那个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幸福! 您的音容笑貌我们记忆犹新!您的养育之恩我们永世不忘! 您的谆谆勉励我们刻骨铭心!您的优秀品质我们世代相传! 作者简介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