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他最辉煌的岁月是战火纷飞的年代。 有人说他曾经孤身一人把敌人的炮楼炸了,传得更神的是他有百步穿杨的功夫。有一次敌人下乡扫荡,和化装侦察的父亲不期而遇。正当敌人吆喝着向父亲追来时,父亲抬手一枪打倒了两个敌人,吓得后面的大队人马四散逃命。
也有人说父亲虽然是民兵,其实和土匪差不多,他曾用枪顶着镇上茶食店老板的脑袋,强逼老板点头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不过母亲不认可这种说法,她说这是恨父亲的人瞎编的。父亲从小在她家茶食店打工,时间久了两个人就有了感情。我的姥爷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堂堂茶食店老板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于是就把父亲辞了。
后来父亲投奔了民兵大队,成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他再去茶食店找我母亲时,姥爷就默认了这桩婚事。这桩婚事没有给父亲带来好运,而是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父亲虽然是“民兵英雄”、“一等功臣”, 但找了个财主的女儿做老婆是阶级立场问题,所以只能解甲归田当农民。
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文革”期间父亲和母亲被红卫兵五花大绑,押着游街示众。父亲哪里受得了这种冤枉气,他在台上破囗大骂,小畜牲,回去问问你爸妈,不是老子提着脑袋打天下,你们上什么学!红卫兵们见父亲骂骂咧咧,就拿了一条毛巾塞到他嘴里。 父亲命硬,总算挺过了这场劫难。“文革”结束后,父亲平反恢复了党籍,安排在镇人武部工作,又穿了几年军装。
我曾问过父亲,和你一起打游击的后来都当了大官,你后悔娶我母亲吗?父亲叹了口气说,你没有上过战场,很多事你不懂。我们跟着共产党打天下是为了能过上太平日子,有田种,有饭吃。很多人没有我幸运,他们小小年纪就牺牲在了战场上,没能等到这一天。
晚年的父亲帮助镇里做关工委工作,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上面。他自己出钱做了好多展版,把英烈们的事迹编成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有一次镇上的小学请他去演讲,特地安排了车子来接他,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坐,硬是让司机把车子开回去了,然后自己蹬着自行车来到学校。他说不能破了我自己订的规矩,只要能为孩子们健康成长做一点事,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母亲抱怨说,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好好歇息吧。
父亲摇摇头说,我们这一拨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总不能把一肚子的故事带到土里。要讲给现在的孩子们听,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是烈士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学会珍惜,好好读书报效国家。
父亲是在去为孩子们作报告时倒在了路上,人们见到他时双手还紧握着那辆破旧自行车的车把。蒙蒙细雨从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间流下,滴落在身下这片热土上。
(原载《盐阜大众报》)
编 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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