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要说的花草,不是指荒滩十边隙地上的野草,而是长在良田里当绿肥料的花草。
这一说,有人会马上想到“三姐妹草”:一是开黄花的秧花草;二是开红花的红花草;三是开紫花的苕子草。提到这三草,脑海里会浮现出六十年代农村的情景:无论哪个大队或生产小队,大田里不是这儿一片草开黄花,就是那儿一片草开红花,还有高田上开紫花的苕子草,满目花的海洋,风吹花浪五颜六色,呼吸田间的空气,进去花香,出来草香,恨不得自己变成蝴蝶小蜜蜂,飞进草丛,惹惹草,飞进花丛,沾沾花。
如今六十岁左右的人,对这三草的花史不但了解,而且浸泡过血汗,刻在生命里,流淌在血液中。也许有人不信,不过是三种小小的花草,对你们那一代人有那么深的影响?
话从沤改旱说起。六十年代推行沤改旱,祖祖辈辈种的烂汪田要放水改旱田,一熟变两熟,稻麦轮茬。沤改旱后稻麦两熟要肥,特别土壤碱气重,缺磷。那时化肥、磷肥都没有,农民只有自己找肥、造肥。河泥,从春罱到冬,河床板子黄泥都啃上来。妇女、儿童铲青草沤泥塘,本地的草铲光,一条木船游到外村、外公社甚至外县铲青草。男人呢,光身子下河抄水草,进城扒灰、挑粪。农民为了多打粮食,在城里丢光了脸面和尊严。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上面引进了“三姐妹草”:黄花草、红花草和苕子。农民开始种绿肥。
种绿肥分茬口,麦茬的花草秋种次年春收,稻茬的花草春种夏收。花草田不固定,根据粮田茬口推磨。道理是什么呢,因为花草本身有肥田改良土壤之效。你比如苕子草,生长可提高土壤的有机质,保持土壤水分,尤其可以固氮,每亩苕子每年可从空气中固氮5-8公斤,除去自身生长之需外,多余氮还原土壤,使土壤越种越肥。红花草培肥地力更甚。草含各种氨基酸,会改善土壤理化性状,特别根系的穿透、挤压和团聚作用,使土壤形成较多的团聚体,土壤的理比性明显改善,土壤的气、液、固三相比更为协调。这些科学原理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但眼见为实,田越种越肥,稻麦产量年年见长。我们感受最深的是,我们的父辈们再也不去城里低三下四扒灰拾粪,找回了农民种田的尊严。
种绿肥,年年要留好花草种子。黄花草的种子最好留。老花草放在场上晒,晒干后石磙碾或用连枷打,收下种子。黄花草种子扁扁圆圆的,外皮长满绒毛,容易连体成饼。播种的时候,都要用牛汪泥和草木灰拌,毛种子吸附泥和草灰后,会自然分开,变成一粒粒,播种时才能洒得均匀。苕子种子更好收。苕子是一种野豌豆,豆角像绿豆壳子一样,老了,壳子自然会炸开。黑溜溜的豆粒如药丸。播种前浸泡一下即可。难处理的种子是红花草。这家伙结的种子外皮有一层蜡质,播种前要去蜡质,发芽率才高。一到红花草播种期,生产队大管家、我父亲就派工叫人收人尿。人尿一桶桶抬到生产队仓库。我很奇怪,跟随到仓库一看,父亲用秤称20斤红花种子,又称4斤石砂,叫人掺和擦种子皮,也就是去蜡质。记工本子上记的工种名曰“擦种”。擦种后肥水浸泡(人尿)。据说,这样处理后使红花草生长形成根瘤,早发挥固氮作用。红花草需要擦种,知道的人不多。要不是我那年跟在父亲后头看西洋景,今天肯定写不出来。
我们对花草“三姐妹”的感情比大人们深。那时我们十三四岁,礼拜天、放忙暑假就下田剐花草。我们一刀一刀剐,堆成草墩子,大人们抬运到泥塘边沤泥渣。剐花草,我们还“剐”出许多故事。现在都称花草头是一种美食,其实那时候就是一种咸菜。黄花草头可当菜炒食,也可腌制成咸菜放在饭锅内炖,有时干脆草头烧酸饭酸粥。花草是大集体的,大人不去“偷”,怕丢面子或扣工分,就默许我们小鬼头去“偷”。晚上一个人不敢去花草田,就男女几个人合伙行动。“偷”花草是为了填肚子,干部也睁眼闭眼不说。我们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半夜男女几个人去突击剐花草,第二天有人见到花草田里的草墩子一堆堆,报告政治队长,有人做好人好事不留名,大会上表扬,出专栏宣传,谁知同伴中有说漏了嘴,我们成了“活学活用”的典型登台演讲。
我们更难忘的是花草田里的快乐。十三四岁的男女孩子天天在花草田里剐草,有一种道不明的相互吸引,父母叫休息都不依。剐花草也有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嬉闹,男女扯在一起,你压我,我压你,压成人堆。第一次和女孩子零距离接触,感到气味特别好闻。有一次,我被女孩压在底下,她的脸依在我颈脖下,也不愿离开,看来,女孩子对异性也有萌动。第二天我们在草花田里交流,都说夜里做了个好梦,男孩女孩撕扯在一起,咯咯的笑声惊醒了父母。
花草年代虽苦,但我们步入了青春期,是个难忘的青葱年代。
作者:时庆涛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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