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祖母也走了,父亲便成了我和弟弟心中最深的牵挂。弟弟更是孝顺,父亲生日,弟弟特意从北京开车回家,并再三打电话叮嘱:姐,明天老爸过生日,我订好了饭店,不让咱爸忙,你要回家吃饭。
刚进家门,父亲就向我抱怨:你看看,我就过个闲生日,我弄两个小菜你们回来望望不就好了,上什么饭店。父亲原指望得到我的声援,但这几年图个省事,加上工作真的很累,原本爱好觅食材创美味的我自己也是极少在家招待客人,都是订个饭店简洁明快地解决。我倒戈弟弟,劝父亲说:你这个老头儿太不时髦啦,儿子的孝心你怎么不领情呢!父亲虽然嘟囔唠叨两句,我还是看到了他从眼底溢出的欢喜。
父亲是个教师,记忆中的父亲是忙碌的。那时父亲任教的学校是我的初中母校——港南初级中学。记得初建这所学校是移走了三座坟建的,两面环水,近水边种满了蓖蔴,学校经常组织我们采摘。附近的几个村的孩童上完小学都集中在这儿上课。父亲既教语文又教化学,每天放学后都会夹着一堆试卷或者作业本回家,晚上家里唯一的煤油灯下是父亲批改作业的身影,经常我一觉醒来,父亲还披着他那件灰色棉袄在灯下。
儿时家中承包了很多亩地,身材矮瘦的母亲一个人常早起将水缸中的水挑满,然后烧早饭,经常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了。十多亩地基本是母亲一个人种的。父亲身材魁梧,一米七六,却很少去帮母亲干活,为此他们经常吵架,母亲责怪父亲不帮忙干农活,还是从堂堂农业学校毕业的,父亲生气母亲不能体谅他的工作。在父亲的眼里,学生永远是第一,经常为了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或者给某个有潜力考出乡村的学生免费辅导耽搁了原本承诺母亲打农药挑水收割之类的农事。我中午放学回家,每天要再走两三里路给在田间地头的母亲送饭送水,那时候常想:父亲是爱母亲的吗?父亲是爱我的吗?
后来父亲做了校长,那时外地的年轻老师多,有时候碰上下雨天没地方吃住,我家便成了最正常不过的落脚点。遇上家里偶尔烧了好吃的,父亲就会将外地老师带回家。我十岁生日那天,祖母特地为我杀了家里的一只鸡,那天中午放学,远远就闻到鸡香。我刚蹦跳着到厨房,祖母告诉我,今天学校来人检查,你爸带人来家吃饭,我盛点汤你就在灶台边吃吧。那天的我一口汤也没喝,眼泪叭叭叭往下掉,但那天鸡的香味却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初中时期要赶早读,我们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女生经常天蒙蒙亮就去学校了。早饭我正常是来不及吃的,虽然父亲叮嘱我肚子饿了可以去看守学校的海爷爷那吃碗稀饭,但那时正是青春面薄,哪好意思去要早饭呢?有一次,父亲却将班里一个男生喊去海爷爷那吃早饭,说他以后不能不吃早饭就上学,这样下去吃不消。父亲哪知道我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初三上学期,我自己偷偷参加一项物理竞赛,居然获得了全国第一名的成绩,一时成为全校的焦点。那时,全国各地都有信件有礼物寄给我,我花了大量的精力去回信,父亲狠狠地批评了我,还将寄来的每一封信拆阅。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考到外地,逃离父亲身边。在师范招生面试进入最后环节时,我突然想到,我以后会不会分到父亲手下呢?果断做出了人生第一个至今看来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重要决定。
中考成绩出来,我们那一届给父亲挣足了颜面,是全乡考中率最高的,我在阁楼上听到父亲从乡里得到消息回来后一家一家敲门,兴冲冲报喜的声音,父亲那一刻是为他的学生开心多一点呢?还是为他的女儿考上了高兴多一点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五岁的我终于要独自一人去南京上学了,晚上睡觉,我躺在父母房间的临时小床上(阁楼上原来是我的闺房,父亲留给一个外地教师住了),父母躺在大床上,母亲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地哭了。他们大概以为我睡着了,我听见爸爸重重地翻了个身,鼻子抽了一下,我悄悄朝他们望去,看见母亲把头蒙在被子里,轻轻地一抽一抽。
很多年,我一直没法开口告诉父亲我是多么爱他,正逢父亲生日,我们一起借杯中酒,祝福父亲,生日快乐,永远健康,你在,爱就在。
来源:兴化日报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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