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蜒河之秋
作者 王中和
插队首年忙过三夏,熬走三伏,节交处暑白露,蚌河水清伊人,稻禾弯腰垂穗,棉花樱桃口开,玉米须黄籽熟,蚂蚱蹦哒,蟋蟀夜吟…希望的田野上一派丰收景象,天气好来秋。 蚌蜒河的初秋是绿色的 地处里下河腹地的蚌蜒河初秋始于白露。是时地火消退,金风送爽,气凝玉露,田间河上生机盎然,满眼碧绿,绿得养眼更养心。历经春种夏插辛劳的农人们,面对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丰收将临的喜悦。我比乡亲们的喜悦多了三种喜。 一喜浅秋时田里水下树上食材丰富。捱过苦夏身形消瘦的我,食补贴秋膘的希望就寄在这田水树三个字上。特意去严家供销社,咬牙花了七八块钱,买来虎牌三节大手电和中高筒水鞋,准备下手猎捕青蛙蛤蟆和麻雀。
青蛙是益虫,几十年前国家不禁,法无禁止则可食。水稻扬花孕穗时,野地秋虫胖嘟,专吃虫子的青蛙蛤蟆透肥。我不敢掏摸像蛇洞样的黄鳝洞,但敢抓温顺的青蛙。青蛙乡土名田鸡或水鸡子,稻花水鸡子最肥最清补。青蛙生就一副美人腿蒜瓣肉,比夏天下河摸的河蚌肉鲜美高档,且吃了肚子不疼。夜幕降临,繁星闪烁,迎着一片呱呱的蛙鸣,我手持电筒悄咪咪地行动了。田埂上乘凉的黑皮或青皮花皮田鸡,一只只一对对,鼓着腮帮子,腆着白肚子,暴着眼珠子,傻乎乎的盯着手电光一动不动。将晕光的牠们抓起,折断蛙腿放入蛇皮口袋。走了几块田埂就抓满一布口袋,不下百来只,满载而归。回到知青屋河码头,将青蛙斩头,像脱连衣裤样剥皮剖腹。打理清爽后用柳枝十只一串,串起来糸浸在水盆里。第二天白烧煲汤,或红烧当菜。连续几天蛙肉大补汤菜下肚后,腿脚来劲,小脸见圆,皮肤红润,出工不觉累,熬夜读书更有神。 自尝到秋补的甜头后,一发不可收。不但青蛙,连蛤蟆也敢抓敢剥。抓得多了,吃够了,吃不了就进镇上城赶早市卖。一串九只青蛙,外加一只赖蛤蟆垫底,能卖个角把八分钱,隔天搞一趟,手电水靴钱就回本了。反思当年捕蛙杀生的罪过,全因少食没钱引发,阿弥陀佛……!理当自悔自赎。退休后兼管买菜做饭的我,管牠野生还是家养,从不釆买市场阴暗角落里非法售卖的野生青蛙和蛤蟆。
二喜秋后的麻雀是贴秋膘的美味食材。乡间麻雀奇多,成百上千,一飞一趟,白天飞到大田场头与人争粮,晚上栖息河堤树林竹枝上。食谚有宁吃天上飞的一两,不吃地上走的半斤之说。1958年毛主席号召除四害,误将麻雀与苍蝇蚊子老鼠同列一害。还记得那年月人们上屋上树敲锣鼓盆,不让牠落脚休息存身人间的事儿。也会咏“老鼠尾子,麻雀腿子,苍蝇蚊子,板凳腿子”交任务换钱的儿歌。有把陪我下乡的小弹弓,半天只能零星打几只麻雀白头翁,飯锅头上也蒸吃过几次,并没有染上过什么禽流感。 1970年初秋的几号台风刮到顾家舍。队长顾海洋家屋后竹林里密布避风雨的雀儿。晚上我顶风冒雨,背着放雀儿的拉链包,来到河堤竹林。打开手电光源,但见蒙花眼的落汤雀侷在不太高的竹枝上,有翅难飞腾。黑眼圈呆萌萌的雀们任我弯竹抓捕。不大功夫抓满一包几百只,喜得我背着包连夜向城里跑。大半夜走完四十多里泥泞路,赶上鱼市口早市售卖麻雀。城里人嘴刁,二分钱一只的秋季肥雀很抢手。我留下几十只没卖,兴高彩烈地向市机床厂家中走去。整整一夏没回城,很想念父母姐妹弟们。清晨全家大小还没起床,我大呼小叫地对闺房里的两姐两妹说:快起来好吃的来了。二姐抢先打开帆布包,经一夜焐干羽毛的麻雀呼拉拉飞出,满屋三间扑腾。牠们朝亮处飞,直撞玻璃窗,一大家子快乐地追捕。此情临到晚年仍是家庭聚会时的谈料笑资。 三喜是抓捕青蛙麻雀,卖钱带来几十元意外收益,能抵半年劳动所得。顾家舍是穷队,丰年一个劳动日满十分工才五毛钱左右。我做的是妇女二等生活,大寨式记工评七分半,即使天天出工,一个月才苦七八块钱,扣除买粮草的工分值,秋后算帐哪能分到红?三年在乡,缺吃少用的我,对公家和老乡的一切物产秋毫无犯。通过劳累劳心,捕蛙抓雀弄点小外块,走走小资本主义道路是经常有的。当年不敢外说,现解密心中倒是很释然。
蚌蜒河的中秋是金色的 过了秋分直至重阳,蚌河两岸的水杉竹林,垂柳银杏,芦苇和无垠的稻田,由青绿浅黄转为一片金黄。中秋佳节一过,水稻搁田按成熟度依次开镰,秋收秋播拉开了帷幕。 秋收中我被分配到场头干活。受会用牛转着圈子打场的场头连春大爷和保管宗元节制。做边缘性的场头活,比较一二等劳力要割稻挑把不算重。场头活没日没夜很忙碌,确实是丢下翻耙拿扫帚,放下笆斗堆稻草。晴天抢晒稻谷,阴雨抢场堆垛,有风扬场,没风晒粮,夜间脱粒,白天装囤。随着金色的稻谷归仓,库房里的囤子越围越高,尖顶快到屋梁。我启盼早分秋粮,替换已连吃两三个月的大麦元麦玉米等粗杂口粮。宗元保管告诉我,要先交足爱国公粮后,老社员才能分口粮。我说你库里有许多新稻,先借个百十斤给我。眨巴着对瞳眼,眼神不灵的他,看着我光憨笑,就是不借。 秋收在场头忙活的我牢记养母四妈:"下乡嘴要乖”的母训。逢乡人大爷大妈大哥大姐的喊得甜。有时也会王妈妈下餛飩看人点汤,用卖青蛙麻雀的活钱,买来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时不时的散散,讨场头老农的好。买2角3分一包的玫瑰烟,孝敬队长会计保管员。风趣的连春大爷,一边吸着我的烟,一边打油:县级干部吃烟戴红花(牡丹烟),公社干部吃烟两边分(大前门),大队干部吃烟四腿奔(飞马牌),老社员吃烟动秤称(旱烟末),知青吃烟花八分(经济烟)”的顺口溜。初涉人世,小小年纪就会公关卖情,许是传承祖辈经商的天性使然,在顾家舍我人缘较好。看我灵动乖巧,有话语权的乡人大多喜欢我,经常带上我搞运输,送公粮,榨油,卖猪,机米轧棉花等有点甜头的活计。记得秋后随志发会计和连春,竹香,怀銮等几个乡下大爷,摇船去县粮库送公粮。他们安排乡厨怀銮买菜做饭,安排我扒稻装斗,不让我干扛笆斗走过三跳、上高囤子的超重活。交公粮余下的扫仓稻,几个大爷分头将之碾成米,太平桥水街上三角钱一斤卖议价,换来猪头肉等菜肴改善生活。回程一路连吃几顿河水煮河鱼的船菜,吃得人肚脐眼都突出来笑。此后我更加积极参与出公差搞运输。
蚌蜒河的晚秋是五彩斑斓的 从霜降到立冬小雪前,秋收秋播慢慢降下帷幕。蚌蜒河边灰白的芦花,白色的棉花,红色的霜叶,黑色的大雁,黄色的野菊与苦楝果,绿色的越冬麦苗和油菜,以及灰色的麻雀山喜,万千气象如画。这里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乡间河景。也有丰收后的炊烟袅袅,秋雨绵绵。第二故乡的秋景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在这人生的晚秋,反思接受再教育的往昔,青春有悔也无悔。回放多彩人生的节节映像,胸中块垒的字词句章,文心雕结为苦中确实也能寓乐。
离乡回城后对蚌蜒河的记挂如隔三秋。感念这条河流增强了我的“造血功能”,感恩这片土地给了我坚强的体魄意志和人生进取的滋养⋯! 作者简介:
王中和,原藉江苏省盐城市,新苏州人。1968年初中毕业插队知青,1977年春回城。自修南京大学毕业。历任省辖市县区政府部门文书,秘书,计经委付主任.体改办主任,发改委党组书记。早年经济类文章和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家级报刊杂志和媒体网站晚年热爱写作,诸多作品获国家级奖项。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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