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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年只有五岁多的小男孩,跟着大他三岁的姐姐去上学。途中,小男孩闹肚子,要回去方便;姐姐怕一折腾赶不上晨读,便嘱他路上小心,管自个儿去学校了。谁料就在这往回走的几百米里,小男孩的人生发生了一场巨变——他碰上了拐卖儿童的犯罪分子。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孤立无援,势单力薄,假如抗拒将意味着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强行掳走的车辆上,努力地观察窗外有些什么特别的建筑物,他把它们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他想着有一天自己还会循着这些记忆找回来,因为那是他的家,那里有疼爱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人贩子又过几次转手,几天几夜的车辆颠簸后,小男孩被领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领他去的人让他叫这一户的中年男女爸爸妈妈,他硬是别着头没叫。他心里想,我有爸爸妈妈,而你们不是。然而求生的本能使得小男孩必须向这个暂时无法摆脱的现实低头。他需要吃饭、睡觉,生存下来。二十多天后因找一只脱在床下而不见了的鞋,他开口叫了那个女人妈妈。他开始学做各种家务活,喂猪、养鸡、打扫屋子。后来和村里的孩子们一道去上学。他被迫接受了养父母给他取的另一个名字。而在心底藏着的则是自己原先的名字——彼时尚处懵懂的他,并不知晓家在何地何处,他天真地以为记住了这个名字,便可证实自己的身份,进而找到一条回家的路。从那时起,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快点长大,并挣到足够多的钱,这样就可以逃出去,找到自己真正的家。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干所有的事——他比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更用功更努力学习,每门课的成绩他都力争拿第一,老师因此选他做了班长。他说其实没有什么秘诀,就是比别的同学肯花力气,老师布置抄一遍的课文,他从来都要求自己抄五遍。十来岁的孩子就想到了去挣钱。放暑假了,他先是跟着村里的大人进山捕蛇、捉蝎子,后来便一个人去,他也是很害怕的,但努力地去克服这种恐惧。他没有其他赚钱的路子,捉来的这些卖给药材店可以换钱。他把自己用命换来的钱悄悄积攒着,为实施心中的计划做着切实的准备。13岁时他有过一次出逃,可惜只跑到了几百里外的青岛。他想通过打工养活自己,走了几十家饭店,老板们见他年纪太小,没一个敢收留他。无奈之下,他又被作为流浪儿遣送回其养父母家。这以后大约到了18岁,他终于出逃成功。辗转于几个城市,给人打工,干过各种各样的营生。后来办起了自己的网络公司,凭借刻苦好学和善于经营,居然在五年时间里,买了房买了车,并与一位北方姑娘相恋、成婚。——这是一个从电视寻亲节目里看来的真实的故事。荧屏上见到了这个小伙子,他还不足24岁,高高的个子,模样长得挺帅气。他在讲述这一切时,并没有通常一些寻亲者所表现出的期期艾艾,怨天尤人。他显得很阳光,陈述时的词汇量也很丰富。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到半点苦难曾经留下的影子。十八年了,他一直默默地坚持着“一个人的战斗”。特殊的经历构成了一块锻打意志的铁砧。推动着他活下去,往前走的,是他自己早早确立的那份信念——找到家,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份信念的顽强和坚韧,使他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困难,也使他比同龄人更快更早地成长与强大。甚至远比同龄人显得明白事理和善解人意。在电视台和各方力量的帮助下,他得以与远在贵阳的父母久别重逢——舞台上,他牵着已为他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的手,与亲人们逐一拥抱。他跪倒在父母的膝下,一再地说着对不起,“让你们为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离散之痛”。而面对流露出愧疚之意的姐姐,他则极尽宽慰,一再称是自己当年调皮害苦了姐姐。所有这些亲人间的对话,我很认真地注意听了,他只字未提自身的苦痛。24岁,在当下这个时代,更多人的眼里还只是个孩子,而眼前的这位却成熟得让人心酸。磨难之水,冲刷并洗涤了他的心灵,他还给这个世界满满的爱意和美善。惜我未能记下他的名字,而他独特的经历和惊人的意志力,令我久久难忘。
(2023年9月13日《泰州晚报》7版)

王慧骐 生于扬州,现在南京生活。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个人著作二十余部。曾任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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