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梅海云
小才女姜二嫚眼里的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 多么天真浪漫的想象,多么贴切生动的比喻!写出如此美妙诗句的时候,她才7岁。 惭愧得很,我在学校写作文,从小学到高中,描写灯火时,最为欣赏的比喻,大概也就只有“一灯如豆”这个词儿了,还是鹦鹉学舌,吃的别人嚼过的馒。 “一灯如豆”,形容灯火如同豆粒一般,带着点儿摇曳明灭的“动感”,只是相比于姜二嫚的灯,少了些“烫”的火辣。写几十年前的农家灯火,用上这个词语,其实也是蛮生动、蛮确切的。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哩咕噜滚下来!” 学唱这儿歌的时候,农村里用的就是这种“香油灯”。灯台是尺把高的金属架子,铁制的,通体乌黑;铜制的,光亮可鉴。下为底座,中有把手,顶部“小碟子”里注入豆油,一两根细细的白色“灯芯草”浸于其中,前端点上火,光明立马充满了整个屋子。 用上金属灯台的算是大户人家。一般农家大多是把一个窑碗儿安在竹筒上作油灯。我家有个铜灯台,满是绿色的锈斑,只有把手是锃亮的,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被干部们拿去“放卫星”了。 还记得两个与油灯相关的小故事。 一为讥讽吝啬。说是一财主死不暝目,几次手指灯台示意。其妻剔灭了其中的一根“灯芯草”后,那吝啬鬼儿才放心地撒手人寰。 二是联对趣话。一才女注目油灯得联:“白蛇过河,头顶一轮圆月。”苦思下联不得,投环轻生。若干年后,赶考书生投宿,女子现身索联。书生于躲闪中绊倒墙角木秤杆,大呼曰:“乌龙靠壁,身负万颗明星!”才女这才无憾地魂归幽冥。 幼学如漆,初始的记忆,那么明晰,那么有趣。 我所见的第二代油灯,是“洋油灯”,样式品种很多,到上世纪后期才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洋油”即火油、煤油,同“洋火”(火柴)一样,据说是洋玩意儿,一度时期还是要“凭票供应”的。
“洋油灯”一般是用玻璃瓶做成的。瓶盖上钻个孔,插入细细的铁皮管子,管子里塞进火纸捻子,注油拧盖,点火生光。 我家有两盏洋油灯,过年的时候,厨房里一盏,明间里一盏,加上敬菩萨时点燃的红蜡烛,火苗跳跃,满堂生辉;屋里的人影和家具也跟着律动起来,勃发着生机,让节日的夜更加生动。 平常是舍不得同时点两盏洋油灯的,甚至还要一灯多用。隔间的墙上留个“灯豁子”,洋油灯放在那里,两间房子都有光亮。记忆中常见的情景是,妈妈眯着眼对着如豆灯光穿针引线,然后低下头来纳鞋底、补破衣;我在另一边就着如豆灯光看小人书,或者完成父亲布置的抄书任务。他的授业理念是“眼看千遍,耳听百遍,不如手抄一遍”;他在旁边监督着,手可没闲着,搓草绳儿,窸窸窣窣的响。 “灯豁子”上头,墙的两面都有有一大块熏得乌黑的烟渍;我早上起来抠鼻孔,指头上也总是沾上点儿油烟灰,黑腻腻的。 记忆屏幕上的一灯如豆,如此明丽,如此温馨! 油灯,存在于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样式、功能也在不断的进化中。罩儿灯,有圆口鼓腰的灯罩,还可以调节灯火的亮度;可提式马灯,俗称“气死风”,最宜夜行或野外作业,比灯笼更为实用;而汽油灯就更“先进了,利用点着后本身发出的热量,将煤油变为蒸气,喷射在炽热的纱罩上,发出白亮的强光,多半用在群体活动中,比如学生的晚自习,乡村的集会或演出。
灯光里的故事,如万花筒一般,折射了生活的变幻莫测,光怪陆离。上学时,晚自习,灯光下,或独自思考钻研,或与同窗切蹉,探寻知识的深邃和广博;务农时,曾在多个治水工地上挑灯夜战,曾在沟头避风处的树枝上挂盏马灯,轮流着甩老k,牛气哄哄地打着空号子;也曾在雪亮惨白的汽油灯光下,俯首躬身地为“四类分子”陪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更不乏在海边拾牛粪挣工分的日子里,寂寞黑夜中孤灯独坐,无聊地读书解闷的酸楚过往。从教后,在灯光下辅导学生晚自习,或者备课改作业,总是日常例行的功课;也有过一段为人作嫁,熬夜伏案的经历……甚至还记得那个春风醉人的夜晚,加班突击人代会材料时,乡长过来慰问。走过女打字员座位,很随意地在桌面上轻轻地弹了弹手指,嘴里哼着“浪儿铃儿噹”。那新媳妇儿羞得双颊飞红,艳若桃李……
后来,电灯日趋普及,“油灯”扫进了垃圾堆。白炽的荧光,多彩的霓虹,冲天的焰火……灯火夜色,七彩缤纷,绚丽多姿。 掐指算来,我经历过的黑夜已逾两万八千之多,每一个夜晚都有灯光作伴。能够见证从一灯如豆到现代化照明的历程,想想还真值得小小地骄傲一把! 过去逝者灵前的长明灯,用的也是香油灯,白蜡烛只是后来的替代品。出殡前,沿途预放了“路灯”之后,便任由长明灯油枯灯灭…… 现在很多地方还保留了此类例俗,在漆黑死寂的黑夜里,用灯光为逝者指示归途。 其实,这也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而已;活着的时候恣意地享受一灯如豆的静美,或者华灯霓彩的繁华,才是正道。 一灯如豆,为我浑浑噩噩的梦境“烫”出了一个洞,一个敞亮的出口。
来源:东亭庖人天厨星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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