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地日记(31) 施劲松
敌前构工
1985年3月25日。 我师在那拉方向的前沿阵地多为纯石质的山地。部队初上阵地,防御工事差,阵地表面用沙袋,石块堆垒的简易工事多被敌炮摧毁,步兵战友只能利用石缝防炮,伤亡时有发生。 为争取更好的防御态势,创造更为有利的歼敌条件,同时为一线防御分队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在防御逐步稳定后,师里决定对一线阵地进行大规模改造,当师给工兵连下达了上一线阵地构工的任务时,全连97名同志向党支部送上了120多份决心书、血书,表达了指战员心想胜利和步兵战友,不怕流血勇于献身的大无畏精神。 前沿阵地间的通道不少被敌人炮火,步机枪严密封锁。加之道路狭窄,两侧或是绝壁,或是雷区。稍有不慎就会流血牺牲。这些路段被称为“生死线”。 上阵地构工,补充油料,调换机件常得过“生死线”。这是我们进行敌前构工首先遇到的险 关。大家说:想想自己的职责。比比步兵战友。“生死线”再危险也就不觉得了。副班长刑司福一天中曾六次通过“生死线”。新战士宋军民每次总和别人抢这个差事。说:“我专业技术不如你们,牺牲不要紧。如果没有你们,工程就要受影响。”一天晚上,下着小雨,天黑得不见五指。副班长季金才背上五十公斤汽油准备往阵地上送。同志们见天雨路滑。想到他连续几天构工已经很劳累,担心他体力不支,通过“生死线”时出危险,要替换他,他说:“步兵战友急需防炮洞,前边构工等着汽 油。这 差事再危险我也包了。”他快到阵地时,突然脚下一滑,踏响了地雷,被炸断了右腿,他抱紧油桶,挣扎着向前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血印,直到昏迷过去。
工兵为前沿阵地开凿屯兵洞和修建波纹钢隐蔽部
在敌人眼皮底下几十米甚至十几米处凿岩打洞,没有先例,去年12月13日即部队接防的第四天,连队第一批敌前构工的几十名同志就在副连长陈光重带领下上了“钢铁阵地”116号高地,凿岩机一开,机声轰响,尘粉飞扬,越军发现后、炮弹、枪榴弹、燃烧弹、狙击枪弹雨点般地向他们打来。干粮,饮水炸飞了,没人停止构工;衣服烧着了,互相扑打或就地一滚又接着干。一块脸盆大的石头从山顶被炸滚下来,砸在副连长钢盔和肩膀上,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仍坚持组织构工。战士陈凯被敌人狙击步枪打中右腿,鲜血直流,包扎后同志们要抬他下去,他坚决不肯。从战友手中抢过机器拼命干起来,直到因流血过多昏倒在凿岩机旁。战士季金才、齐爱云正作业,头顶上突然响过“嘶嘶”声,接着身后两米处落下两颗未爆炸的122榴弹,他们很清楚,砸在地上的哑弹内部结构受到剧烈震动已遭破坏,意外情况随时可能发生。但为了保证作业进行,冒着危险将哑弹搬离作业点后,又继续操机干起来。 3月14日,六班奉命前往166高地构工。这 个 高地受167、汉杨等五个邻近高地敌火力威胁。而上166高地必须通过一百多米长又尽是几十公分高低的尖石棱。在上边走稍不小心就会摔倒或将脚扭伤。上高地时,越军的60炮追着他们打个不停。大家冒着炮火在尖石棱上跃进。弹片、碎石片横飞。开机作业后,敌人继续向他们炮击,并边打边修正弹着点。突然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卧倒。炮弹就在一颗树上空炸了。弹片就炸在凿岩机上。为了防炮、他们每个人背上一块波纹钢,顽强作业。敌人的炮弹片时而打在波纹钢上,叮当作响,但大家都是一门心思:为使步兵战友少流血,宁可自己担风险。阵地上的步兵同志劝他们隐蔽一下,待敌人炮击停了再干。他们说:“只要凿岩机响着,敌人就不会停止炮击。时间就是胜利,我们不能停。
军工运输构工器材
四天里,他们每天上下工被敌人小炮追着打。作业点附近常落炮弹,硬是打成了6米多长,2米高的屯兵洞,为步兵战友坚守阵地,减少伤亡创造了条件。 敌前构工,工兵也有了面对面消灭敌人的机会。每逢遇上这样的机会,干部战士都是争着上。116阵地我一号哨位前十来米处有越军一个哨位。他们依托一个石质工事经常向我射击、投弹,对我威胁很大。由于工事设在一个死角里,不利我直描火器摧毁。一班上阵地构工后,班长殷宝冲听说后又急又恨,找到阵地上步兵负责人说:给我一次亲手消灭敌人的机会吧!让越南鬼子尝尝我们工兵的厉害!他把三公斤梯恩梯炸药和8枚手榴弹捆在一起,乘着凌晨的薄雾,一点点向敌人工事摸去。贴近后将炸药包塞了进去。随着一声巨响,四名越军和一挺机枪、两支冲锋枪被炸飞了。 排雷开路,工兵又一个重要战斗任务。有人说,与地雷打交道就是与死神打交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的。尤其是越军布的雷型号较多。有我们当年援助的,有越南自己造的、有他们过去缴获美军的,以及苏联制造的。加之越军埋雷较多有诡计装置,因此每排一颗雷都要冒很大危险。尽管这样。每当有了任务,大家都是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一次,我们接受了一个在200米雷区中开辟通路的任务。有20多名同志找排长和连里干部争任务。 战士朱水生抢到任务后表示,“把脑袋别在裤腿带上了,任务不完成不回来”。他乘着薄雾向雷区爬去。石笋、荆棘划破了手和膝盖。全然不顾。他用探雷针一点点探,用手一颗颗取。连续排除了34枚地雷,其中7颗雷有诡计装置。当排到距敌人阵地20米处时。遇上敌人对雷区实施的监视射击。一颗炮弹距他两米爆炸,炸伤他的大腿和双脚。同志们要抬他下去,他坚持不让。咬咬牙继续向前,一直把道路开到敌阵地前。 班长夏迎春在工兵连被称为“排雷大王”。一个人排了631颗地雷。一次他们班奉命在临 敌 面的一个近70度的陡坡上从上向下开辟通路。毛毛细雨中,陡坡滑得象泼了油。夏迎春在脚腕上套了根绳子,让其他同志在后边拉住,头脚倒悬地干起来。一会便感到脚腕疼痛,双腿麻木,脑袋象灌了铅似的,气也越喘越粗。他硬是坚持干了两小时。当排到一块较暴露的开阔地时,他明知这里处于敌人哨兵严密监视之下,稍不慎就会被敌人发现,但坚持不让其他同志替换,披上一张伪装网继续向前排去。班长在前开路,班里战士在后边结结实实地踏路、压路。他们说,假如有排漏的地雷,就炸我们,决不能让步兵战友触雷流血牺牲。 前沿构工中,由于敌人火力严密封锁,各种物资器材的供应时有中断。八班在116阵地构工时,因敌火封锁,阵地上连续四天断水。大家口干舌燥,喉咙生烟。尽管肚子饿的咕噜响,谁也咽不下一点压缩饼干。人人饥渴难耐。可构工又不能停。战士们口干腹空,四肢无力,操着七十多斤重的机器干不了一小会儿就气喘嘘嘘,大汗淋淋。就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还是争着掌机作业。但都是干上几分钟就支持不住了。跟班作业的陈副连长感到,不吃东西,战士们身体要垮,还会影响施工。他几次动员并把压缩干粮送到战士们手里,还带头拼命咽下去一点点。可大家还是嚼几下就又吐出来了。他想出个办法。提出:“谁咽下三口以上压缩饼干,才让谁操机作业。” 在把完成任务看得比个人生命都还重要的战士面前,这种奇特条件的竞赛办法见了成效。每个同志都知道其他同志因吃不下东西身体虚弱,都想自己多干点,便争着将压缩饼干掰成小块。闭着眼睛强往下咽。就这样,战胜了饥渴。加快了构工进度。九班在一次构工中,凿岩机突然出了故障。由于敌人炮火封锁很严,预备的机器和零件一时难以运上来,此时,副班长吴新远等三名同志已连续奋战两个昼夜了。他们想:敌人炮弹不断落在阵地上,步兵战友随时可能牺牲,构工一分一秒不能停。三个同志一商量,都说:“机器坏了我们可以一点点、一寸寸扒,能抢一分是一分。”他们用小钢钎和手顺着石缝一点点撬、一块块扒。 石尖石棱将双手划出一道道血口,鲜血和着石粉凝结在手上。结成一层硬壳,但谁也不肯休息。12个小时里,他们硬是掘进了八十公分。换班的同志看到他们血肉模糊的双手和沾满血迹的石头时。无不深受感动。 凿洞掘进几米或坑道转弯距伸后,洞中不通风,空气稀薄。每次爆破后的硝烟、石粉象老山的浓雾一样在洞内翻滚,久久排不出去。凿岩机排出的黑色油烟和有毒气体与石粉、硝烟混夹在一起,呛得人呼吸困难。头痛、呕吐、抽筋,甚至口吐白沫昏迷过去。戴口罩不行,用棉花把鼻孔塞住。用沾湿的三角巾捂嘴,还是不行。带上防毒面具,但感到头闷气憋,热汗蒸腾,眼睛看不清东西。战士们干脆什么也不用,在烟尘中硬挺着干。一次又一次昏倒。抬出洞外救醒后又一次一次冲进洞继续干。 八班长赵伟的身体在战士们中算是佼佼者。当他在构工中第八次倒在凿岩机旁、四肢抽搐、昏迷过去后。大家把他抬到洞口,解衣扣扇风,抹清凉油,掐人中、揉太阳穴,折腾了十几分钟。他醒来后说:“别管我,快去作业。”同志们进去后。他又跟着爬进去,抢过机器干起来,由于毒气、硝烟熏呛,由于连续呕吐、昏迷,许多同志体力难支,打平钻时70多斤重的机器三、四个人掌不稳,大家就争着用肩膀、用脊背作支撑架。随着钻眼位置的变化。或站着、或跪着、或用双膝、双肘支在地上背顶机器作业。地上的石碴磨破膝肘,有时碎石甚至扎进皮肉,战士们就垫上块毛巾或破布继续干。 凿岩机长时间高速运转,机温高达七、八十度。不少同志身上被烫起一个个水泡。机器低部高低不平,水泡被磨破了就垫上磨袋继续干。磨破皮肉的地方流出的鲜血浸透衣服又和麻袋粘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近五个月里,全连先后有283人次被毒烟废气 熏倒。有11名同志因顶机器作业背上被烫起水泡、血泡。仍顽强作业。 为了胜利、为了步兵战友的安全。许多同志还战胜伤病,坚持构工。副班长耿新华元月13日在附三号高地构工时被敌人枪榴弹炸伤了左腿。但他不露声色,悄悄拔出嵌在表皮上的两颗弹片,继续作业。十几天后,受伤的左腿渐渐肿起来,疼痛难忍。但他仍和大家一起先后到145、147等五个前沿阵地构工。有几次,同志们见他左腿一走一歪,问他是不是受了伤。他总是强打精神笑着说:“没啥。我只是患上了关节炎。”直到3月14日在168号高地完成构工任务后,连队命令他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腿里还有三块弹片。 连队奉命在五天内在附2号高地打出一个贯穿洞。我们研究后,决定抽一些身体素质好的同志去完成这一突击任务。正患重感冒卧床休息的七班长赵庆岭听说没有他,跌跌撞撞赶到连部,摆了自己是“红旗机械操作手”,技术好;已经上前沿干过几次,有经验等理由,软磨硬缠到底说服了连长。在同志们搀扶下一步一挪上了阵地,他病情重,不能掌机作业,就坐在地上清石。第二天上午凿岩机出了故障,他正发高烧,浑身无力,连螺丝都拧不动,就靠在石壁上,一点点比划着指导其他同志修理。五天里,他连病带累先后昏倒四次,但始终没有离开作业现场。构工中,我们连先后有37人次带伤、带病坚持构工,有37名同志累得吐血、但没有一个人提前下阵地。 就这样,工兵连干部战士以压倒一切敌人和困难的精神,敌前构工101天,在纯石质的21个前沿阵地构凿了45个屯兵洞。总长438米,可屯兵900多人。构筑哨位,射击掩体、指挥所、救护所、弹药所66个。为28个前沿阵地开辟通路63条17700多米,排雷2200多颗,并利用手中武器歼敌12名。对增强我防御稳固性,减少前沿步兵伤亡。保证部队以小的代价换取大大的胜利做出了贡献。连队荣立了集体一等功。
作者简介:
施劲松,江苏省射阳县人,1959年出生,1978年12月入伍,大学文化,历任战士、干事、指导员、教导员、政治处主任,安徽省宁国市委常委、市人武部党委书记、政委,上校军衔,盐城市公安局副调研员、治安支队副支队长,盐城市公安局二级高级警长、三级警将警衔等职。1984年7月至1985年6月,参加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时任师政治部组织干事。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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