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记忆 赵海琴整理 黄卸标口述
岁月沧桑,往事如烟。七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硝烟弥漫依然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常常想起,炮火中一朵枯萎的野山菊,一枝夭折了的小松树,一片纷飞的碎岩石…… 我今年虚岁93,我不知道我会活得这么长寿。 随着时代的更迭,那些曾经远去了的面容,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而今,慢慢地走了出来,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风趣打闹,他们的滑稽可笑。前一秒还在一起打铺盖卷,而后一秒却被炮弹击中,活活烧死在大火中。战友们在牺牲前的怒目睁眼,至今依然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们是我亲爱的战友,他们是和我一起从大山里走出去的亲密无间的伙伴。 无数次的泪水浸透了我的枕头,我的内心绞痛,当时的我为什么是那么无能,竟然不能够把他们从火堆里拖出来,如果能拖得动他们,或许他们也能和我一样活到现在,坐在一起回忆那曾经在战火中燃烧过的青春岁月。 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如果你们还健在,也一定和我一样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东西南北走走看看。 然而,你们走了,你们却走了,没有留下坟墓,没有后人。但你们的鲜血染红了山川,你们的精髓化作了山脉,永永远远留存在朝鲜境内那座不知名的山上。 祖国思念你们,家乡的人们也记着你们。 我叫黄卸标,家有父母,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父亲是白沙溪上的撑排人,还会扎排,家境还算宽裕,哥哥比我大五六岁,妹妹又比我小六岁。 十岁那年,正遇上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战乱动荡,诸事不顺,十三岁时我母亲离开人世,后来我妹妹也走了,父亲带着我哥和我,闲时撑排,忙时种地,直到迎来全国解放,新中国成立。 1951年的春天,有南下干部到村里征兵,保家卫国,献身祖国。当时我热血沸腾,听到这个消息,就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军。 那年,我刚满二十岁。 我家两兄弟,哥哥比我年长,参军报国应该是我去。加上我自身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很顺利的参军入伍。 到了部队,经过三个月的军训,我们就踏上了火车,一路向西,来到江西上饶,后又到景德镇,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和学习。 一天,我们新兵团接到命令,要我们即刻出发(当时并不知道到哪里)。于是,我们坐上火车,转杭州、上海、天津。到天津后,我们每个人都发到补给,(压缩饼干,棉衣棉裤等)。 然后一路继续行驶向山海关,在山海关这个地方停了三天,因为前面有一段铁路被洪水冲垮,所以要等铁路修好才继续。期间,从江西登上火车以来,全体官兵吃住都在火车上,这个火车像个柜子一样,我们叫它“大柜车”。后来到了一个地方,终于停了下来,在那里进行修整,而后又到安东县休整一段时间。 此时的我们,已经来到鸭绿江边。 到了七八月份,准备过江了。因为我们是新兵团,没有战斗经验,没打过枪,主要任务是搞运输,负责给前线战士运送弹药。 开始过江,我们排每人牵一匹马,马儿通灵性。在过江时,因为桥被敌机炸断,桥是用木板毛竹零时铺成的,马蹄不小心就会陷下去,然后我会用手去拉马蹄,马儿竟然知道斜起马蹄拔出来,马儿与我们一起,也像是战友一样,跟我们到了对岸,到了异国他乡。
到了朝鲜地界,都是大山,整个山区一片狼藉,已经被美国佬的飞机炸得面目全非了,此时的上空也不得安宁,随时都有敌机从头顶呼啸着飞过。 我们夜行昼伏,白天睡觉,晚上行军,向前线靠近。 行进到第三天,那是个寒风冷冽的傍晚。一间破房子里,我们正准备整理好铺盖出发,忽听得有敌机轰鸣,从远处飞过来二三十架飞机。原来,我们的一个临时供给站被敌机发现。几十架飞机就像红头苍蝇一样对着我们的军需供给站叮咬,暴雨般的炮弹扔了下来,瞬间炸红了半边天。 我和我三个战友在破房子里,整理行装准备撤退。没想到一架敌机掉转头,向着我们俯冲过来,对着我们就是一阵扫射,又投下几枚炸弹,刚好一颗炸弹扔到我们的房顶。 当时听到飞机的声音,我走出门外观察,恰巧不在房子里面。炸弹爆炸,房子倒塌我幸免于难,可是,我的三位战友却不幸中弹,被倒塌的房顶压在下面。 我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也吓蒙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血腥场面。等我回过神来,拼了命地想去把他们攥出来,无奈我身单力薄拉不动他们。随即燃起熊熊烈火。我瘫倒在地,是那么地无助,只知道哭喊着,叫着他们的名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被吞没在大火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墙体还在倒塌,炸弹还在轰鸣,机枪还在哒哒哒扫个不停。 我爬了出来,拼了命地跑,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跑,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跑到一个峡谷边。这个峡谷大约有两三层楼高,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滚到谷底,看到有两块大石头底下有个洞,刚好能藏下一个人,我钻了进去。 突然回想起学习时教导员讲过的话,说大石底下很危险,如果被炸到,石头碎了是最容易伤人的,于是我又爬出来,躺到空地上。 天上的飞机还在不停地轰炸,我躺在那里,耳朵里已听不见炸弹的声音,浮现的只是眼前的那一幕,那三个鲜活的生命,那个与自己一起出去的,同吃同睡的亲如兄弟的战友。一个叫金樟桂,一个叫小丁丁(绰号),都是隔壁村的,从小认识。还有一个是永康的,名字不记得了。 我恨我自己没有把他们拉出来,当时他们虽然中弹,但都还活着,只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我无能为力,我只知道哭。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飞机走了,枪弹声停了,我起身,慢慢地从峡谷中往山上爬,等我爬到山上的时候,刚好碰上我的排长,于是我们两个人摸索着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听见哨子声,顺着声音与部队会合。此时,队伍明显少了很多人,马也全部被炸死了。还有很多战友和我那三个兄弟一样,没有走到最前线,也倒在了去前线的路上。 到了前线,我们白天休息,晚上就扛起四十公斤重的弹药,给阵地上的战士送上去,再把受伤的战友背回营地治疗。每天重复做这些事,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的较量,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们的营地和前方阵地只有一山之隔,都住在一个没有打通的防空洞里。
有一次,敌机来轰炸,一颗炮弹刚好扔到洞淫秽色情炸,倒塌的洞口把我们都埋在里面,洞里漆黑一片。我摸到一支蜡烛准备点燃,没想到一股浓烈的硝酸气浪涌来,我呛了一口就倒地失去知觉。 潜意识中是排长把我抱在怀里,对我施救,其他的战友拼命挖洞口,让空气流通。 这次后,我病倒了,连长派我到仓库去执勤,和指导员教导员一起吃住。领导对我特别关心,都叫我小鬼。 但是,我不想待在仓库值班,我还是喜欢回运输连。待身体好转,有力气了,我跑到指导员面前,坚决要求回连队。后来,领导经不起我软泡硬磨,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批准我回连队。 回到运输连,我继续穿梭往返在枪林弹雨中,给阵地战友送弹药,再把受伤的战友背回来抢救。我想我个子高腿长跑得快,早一分钟背回来伤员,就能多一份救治的希望,就能多一个活着的生命。 就这样,我又和以前一样,白天休息,晚上匍匐过封锁线送弹药背伤员。 持持续续的战斗中,在朝鲜过了两个年。(1951年至1953年)朝鲜战争签署停战协议,我们团改编60军,第一批撤军,从黑龙江回国。 回国后到安徽,分散到农户家里,与村民一起,帮助农户家里劈柴挑水,下地干农活。 解放初期,有一部分人,受到地主反动派的煽动,开始时对我们很排斥。但我们坚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慢慢地,村民群众接受了我们,和我们一起打土豪分田地。 1954年,我退伍回到老家琅琊石人山乡溪东村(在金兰水库底,后为修建金兰水库,移民到杨塘背)。后又入赘到山后金安家。从三口之家到现在十五口人的大家庭。 1931年出生到2023年,童年时候的我逃过日本兵,见证过日本鬼子在我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少年时候的我,见过国民党的腐败。青年时期的我,上过抗美援朝的战场,经历过生离死别。而今的我,见证着我们新中国蓬勃发展,蒸蒸日上的时代飞跃。 如今,我活得越开心,就越想念我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战友兄弟,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战争和伤痛。 我的战友,我的兄弟,愿你们在天国一切安好。
作者简历 赵海琴,女,自小酷爱文艺,后拜师学习金华道情表演。2020年至今已创作曲艺作品二百篇,作品多次在官方媒体上发表并在曲艺大赛中得奖。曾作为乡村文艺人才,受地方文化部门委派,赴浙江省职业艺术学院、浙江省音乐学院培训。荣获2020年第八届婺城区精神文明草根奖,婺城区基层文艺闪光婺星,入选婺城区第六批金华道情非遗传承人,系浙江省曲艺家协会会员。
来源:风雅田园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