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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走到了“香港”（一） 文|陆享阳 一、修地球 我的童年是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农村度过的，农家孩子生在农村，那条件自然“得天独厚”，必定“大有作为”，码头担水、灶下烧火、田间挑猪草……成天活儿多得像猪圈里的粪渣——才收拾好，又拉了！问题是我们干了这么多的活，吃了这么多的苦，还要时常被家长责骂，甚至挨打。说来似乎也不能怪家长们简单粗暴，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被队长安排去上工，天黑前带着一身疲惫回家。黄昏时分村庄上空炊烟袅袅，在召唤农人回家，是不是很有诗意？可是你们想过吗，农民们还在田间苦干，在灶间烧火做饭的会是谁？有人想得美，说是家中的老人。老人只要没老得干不了活，还得接受生产队的派工，不会让他们闲在家里。而那些真的老得什么也干不了的农村老人，又被下人嫌弃分家各过各的了。因为穷困，尽孝就有点奢侈了，将老人撇在一边多少可减轻点负担；因为穷困，本该是心肝宝贝的孩子也成了“讨债鬼”、“吃闲饭”的。但是我们哪能真有“吃闲饭”的福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能做的，不能做的活都会摊到孩子头上。黄昏里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就有大半是孩子烧的灶。不过家家也没三碗六盘的菜肴需要烹制，通常都是烧一锅粥，再煮一锅猪食，程序简单无技巧，易上手。当然，一旦上手了也再难丢开手。所以，哪怕你仍是一个孩子，如果你都做过这些活儿了，那么这些活儿就成为了你的责任。当父母收工回到家，看到冰锅冷灶的，饭没烧、猪没喂，里外没收拾，怎能不蹿出无名火大发雷霆。忙得像机器人的家长们根本没时间跟“吃闲饭”的“细畜牲”讲什么道理，甩手两个嘴巴子都算轻的了。说起从前农村的孩子，不光生活苦，心里也苦。但我们善于苦中作乐，常常让自己沉迷于“痴厌（家乡土话，指没有节制的玩耍）”中不能自拔，也算是一种逃避和沉醉吧。我们有个“领头羊”叫陈国民，弟兄五个，老大取名国为，老二取名国仁，他取名国民，他父母不知怎么的灵机一动，想到一句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决定就按照这个次序来给他们弟兄排名，后来果然又添了老四国福和老五国务。
陈国民长我四岁，我喜欢跟着他，不仅因为可以受他庇护免遭别人欺负，还因为他点子多，花样百出地带着我们玩，而且就算什么也不干，光听他说话也能被逗得乐不可支，他天生言语诙谐，想象力非凡，诌起“故事”来没边没沿。总之，跟着他欢乐特别多。下田挑猪草，大家一阵风似的，很快将篮呀筐的都装满了，然后视季节的不同，或是找一个向阳的土坡，或是寻一处荫凉的树荫，团团坐下来就央他讲故事。那个年代文化被革了命，哪有什么故事，陈国民无非是信口胡诌，但他瞎编的故事还是很吸引人，村里供销社柜台里知青姑娘们洋气的穿着打扮，村外油矿上的钻井队工人们吃肉喝酒的排场，庄上人家的蜚短流长，一切题材都有可能成为他故事的内容，经过他那张巧嘴，逗得我们个个前仰后合，笑得合不拢嘴。多年以后我读到高中，有了收音机，听到相声，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国民如果去学说相声，一定会是个腕儿！有一次，一个小伙伴不知道从哪听来一个词儿“修地球”，休息的时候就问起“修地球”是怎么回事？陈国民作为“难不倒”的“老大”，自然责无旁贷要给我们讲解。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我们几个孩子坐在棉田里，各人的猪草篮随意地搁在一边，旁边的棉花枝叶繁茂，茎叶贴着我们头顶撑起一片荫凉，就像是为我们量身打造的“安全屋”。陈国民面对我们期待的眼神，煞有介事地摆弄着手里铲猪草用的小铁锹，这样告诉我们：地球上人太多了，有时候会把地球踩压得裂缝。还有，驻在我们村北的那个油矿钻井队，他们轰炮找油矿，炸药爆炸也会震得地球裂口子。地球上这些缝口如果不及时修补，就会小洞不补，大洞吃苦——越裂越大，地球上有了大口子是非常可怕的事，万一哪个夜里摸黑走路不注意，不小心掉进裂缝里，就倒大霉了，即使不摔死摔伤，也不知道是掉到美国那边了，还是掉到苏联那边了。掉到哪一边都是麻雀掉进烟囱里——有命也没毛，水深火热的，还不早晚死！但我们最关心的是修地球这事，而不是掉进裂缝后的悲惨遭遇，我们不敢想象那样的惨景！陈国民提起手中的小铁锹，铲起一小块土来覆在身边的空地上，随后拿小锹用力拍了拍，告诉我们，修地球就是这样修，修地球的人一人一把小铁锹，在地球里面到处转到处找，看到有小芝麻缝就拿小铁锹铲上一把土拓上去，再拍实在了，缝口就补好了。
那修地球的人是怎么到地球的里面去的呢？又有人提问。有一个专门下去的洞口，盖着一个大圆盖子，他们下去修地球的时候，先掀开大盖子，洞口有一个长梯子，顺着梯子爬下去，当然到了底下还要有马灯照着，不然盖子一盖上，底下什么也看不见。陈国民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修地球的人快活哩，他们是拿工资的，不是拿工分的，找不到裂缝的时候，他们就凑起来打扑克玩，工资照拿！我们听了又羡慕，又嫉妒，感觉心理特别不平衡。那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往村里回，路上不少小伙伴时不时用力跺一下脚，我也跺了好多次，就想在地球上多制造几个裂缝，让修地球的人忙不过来，让他们在地球里面打不成扑克。后来再长大一些，才知道“修地球”、“上的农业大学”是和“捧牛屁股（指扶犁耕田）”一样的意思，用来调侃“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的。但小时候我们真不知道这样的新名词、俏皮话是什么意思，大人责骂我们将来没出息，都只会说“等长大了下田‘捧牛屁股’”。作者简介：
陆享阳 ，江苏兴化人，六零后，八十年代工科生，自媒体编辑。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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