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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走到了“香港”（二） 文|陆享阳 二、我们走到了香港 下田挑猪草算是我们农家孩子最乐于选择的劳动了，以此为名，可以躲避家中更为繁重的其它家务劳动，挎起猪草篮，拿起小镰刀或是小铲锹，直奔地头而去，一边寻寻觅觅，一边东拉西扯，气氛轻松，光阴易逝，堪称“偷得浮生半日闲”了。特别是在那些白昼时间较长的季节，去田间挑满一篮猪草后往往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玩。庄稼地填满了村子和村子之间的空隙，在地头挑猪草的我们，常常直起腰来，出神地眺望远处的村庄，那些村庄，像广袤原野里长出来的一座座岛屿，田野则是会变色的海洋，随着季节的变换，有时候翻涌着绿色的波浪，有时候涂满了丰收的金黄，也有裸露着大地本色的时候，风里吹送着土地散发出的泥腥味，竟然有种特异的芬芳，它让人沉醉，使人踏实。里下河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村庄，它们的色彩就单调多了，一年四季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一年年差不多都以同样的姿态呈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它们在我们的眼前，也是我们的远方，有的能叫上来名字，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的嘴就是无底洞，不过其实也没啥来填这无底洞的，正常的一日三餐都未必能尽饱吃，更谈不上有什么零嘴了。大家最感兴趣的就是吃，最肯动脑筋的也是吃。于是就有人搁下猪草篮子，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抱着希望走向另一个村子，那个村子里或是有他的姑姑，或是有他的姨娘或舅舅，寻上门去走亲戚。虽说是小亲戚，既然登门了，出于礼节也得招待。条件好又客气讲究的人家，会打碗蛋茶（油煎蛋或是水煮蛋）款待；次一些的，舀些面粉调成糊，烧起铁锅摊一张“小面（小麦面粉的意思）饼”，油滋滋、香喷喷的，也是既解馋又解饿的美食。但这样的事也不宜常干，再亲的亲戚，去多了也招人烦，变得很不新鲜。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在田间漫无目的闲逛，心中存一点若有若无的幻想，消磨着傍晚多余的时光，单等天黑时再回家交差。那一天，我们向着一个看起来很远的村子走去，为了轻装行军，我们都纷纷找隐蔽的地方藏好了各自的猪草篮。大家说说笑笑，甩手走在余晖中，斜阳将我们的影子一个个拉得很长很长，风变得凉爽起来，原本还有些灼热的阳光，那时照在我们背上竟然感觉十分温暖。
瞄着眼前的村子，我们跟在陈国民身后，谨慎地选择着路径，那时的田间地头，只有阡陌小道，很少舍得辟出大路，土地要留着种庄稼，寸土寸金，哪能拿来做路。田间小路基本都是为了社员挑担时走的，而且有的“路”过后就撤销了，重又变成地。所以有时一条田埂走到头，路却“没”了。这就需要凭借经验和眼光，仔细甄别和筛选那些田间的小路，有时还不得不走回头路。但是那一天我们很顺利，成功穿过了大片的田畴，慢慢接近了那个不知名的村庄，近得可以隐约听见村里的鸡们的嘀咕和猪们的哼哼，村口有几棵特别高大的树，枝繁叶茂，在地面投下巨大的浓荫，夕阳不厌其烦地给片片绿叶都涂抹上一层闪烁的金光，看上去竟然有点晃眼。村口有条小河，河上一座小桥，我们兴奋地冲过去，一踏上桥面不由吓了一跳，像踩上了弹簧，又像站在摇晃的小木船上，脚下不住颤晃。细一打量才发现，这座小木桥是用树棍搭的，树棍都是新砍的，还没脱青，仍保持着特有的柔韧，踩在桥上倒和我们爬上大树的高枝一样，悠悠荡荡有趣极了。我不知道人类是不是天生喜欢摇晃的感觉，还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有过类似猿猴生活在树上的经历，我们对于摇晃是多么地享受，摇篮、秋千架、安乐椅，还有现在的电动摇摇车，坐进去晃荡了一遍的孩子没有一个肯下来的，都会要求家长继续投币，让摇摇车再摇一遍，再摇一遍……所有能让人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东西都讨人喜爱，玩起来乐此不疲。我们的童年没有摇摇车，也没有秋千架，关于摇晃的体验要么是爬到树上，要么是坐到船上。当我们那一刻发现这个陌生的村庄有一座可以摇晃的桥时，我们立即把它当作了我们的玩具，我们轮流走上去，弯腿再起跳以使它的振动幅度增大，越玩越顺手，越玩越开心，这种刺激很快就转变成巨大的快乐，我们嬉闹着、欢笑着，个个都幸福得要飞了。这么地惬意，我们就有人问陈国民，这是哪里呀？怎么这么好的！
太棒了！我们能说出自己是江苏省兴化县戴南人民公社堡东大队的就算不简单了，课本里有天安门，有南京长江大桥。班上陈卫萍的爸爸在外地当兵，我们曾经看到过她爸爸拎一个非常时髦的黑色提包，包上用的是一种叫“拉链”的洋玩意儿，“哧”一声就能把包打开，“哧”一声又能拉回头关上。黑亮的提包上面印有白色的大楼，还有两个漂亮又潇洒的白色大字“上海”。北京、南京、上海都是我们心里遥不可及的大城市，现在陈国民说的香港，一听就洋气得不得了，是不是就如传说中的天堂了！正当我们都陶醉在类似于美梦般的情绪中时，突然发现从村里的巷道中冲出一支队伍来，是一帮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家伙，他们有的手里还握有树枝或竹竿，来势汹汹的样子。我们立即明白他们想干什么了，因为这样的事我们在村里也没少干过。喜欢欺负别人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天性，反正大家在村里，要么欺负别人，要么被别人欺负，哪怕是成天混在一起玩的，有机会也要欺负一下。又因为都在一个村里，欺负起来总归放不开手脚，万一被欺负的人回家向家长哭诉，然后被家长领上门来告状，就可能免不了一顿打。但是如果在村里见到外村的孩子，那么欺负起来的话心理负担就小多了，同时还有一种“看家狠”的心理优势。同理，我们去外村也最怕遇到这种“欺生”的事，到外庄走亲戚还好，报出亲戚家成员的名字一般可免，就算仍然挨欺负，那程度也还可控。怕就怕在“生”庄子里遇到二楞子。我们这回就碰上了，人家都带上家伙了，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就是打得过也不能打，人家的庄子，随时可能有增援，而且说不定关键时刻还会有家长冒出来助阵哩。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来不及对视一眼，就撒丫子往回路跑，他们则高喊着在后面撒开步子追。我们跑得像落荒的狗一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恨不得要爆炸，只得慢下步子，弯腰捡拾地里的土块转身向追兵投掷。这招管用，追兵们像狗一样也怕挨砸，纷纷慢下步子躲闪我们的投掷物，也有如法炮制的，捡拾地上的泥块回击我们。我们且战且退，离他们的村庄越来越远，而离我们的村庄却越来越近，他们终于不再向前，一个个停下来，不停地举起手中的竿棒欢呼“胜利”。他们算不算胜利其实还是个问题，但他们保住了他们村的那座小桥，如果我们再在上面蹦下去的话，那座小桥非给折腾塌了不可。作者简介：
陆享阳、江苏兴化人，六零后，八十年代工科生，自媒体编辑。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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