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老公公突然从老家打视频电话过来。我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平时，他不会在这个时间和我们联系，因为他知道，这时正是饭点，是我们小吃店最忙的时候。
果然！老公公说，肚子疼得厉害，怕的要上医院。我对老公公很了解，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他是不可能给我们打电话的。
我立即要求明坤马上开车回家，送他爸上医院。明坤愁巴苦脸地看着我，迟迟不肯动身。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担心小吃店剩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一边是老爸，一边是老婆，他纠结。
我急得跺脚，催他赶紧出发。南京到兴化，至少两小时车程，又是晚上，快不起来，老公公正望眼欲穿呢！我说，你放心，小店不会关门，我不会让顾客吃闭门羹！至于忙得开还是忙不开，能做多少算多少。能把每天的房租水电开支掉就好。
明坤这才丢下手上的锅子勺子，穿着一身油渍拉哈的工作服就钻进了驾驶室。车子发动了，眼睛还只管盯着我，一百个不舍的样子。我急得对他直挥手：看我干什么！好好看路，安全第一！
晚上，明坤赶到了家，立即带他爸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并不是胆结石老毛病犯了。情况很严重。明坤打电话给我，说，医生建议，去上海让专家再看看。
第二天明坤就带他父亲去了上海。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切除了胆囊还有部分胰腺，十二指肠也切了。老公公被推出手术室时，身上插了九根管子。
老公公手术后极度虚弱 ，明坤担心自己没有护理经验，又另外请了一个护工阿姨帮忙照顾。老公公看儿子没日没夜地擦屎把尿，很过意不去。明坤跟他爸说，我是你儿子，应该的。你安心养身体，争取早点出院回家！
期间，老公公还给我发过几回视频，满怀歉意地说，你一个人守店太辛苦，也回家歇几天。
老公公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出院后，逮到人聊天就告诉人家，“我儿媳妇，嫌孝顺！”话里有一层嘚瑟：如今在农村，肯这样做的媳妇，不多。
老公公夸我，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2002年，我和明坤进入谈婚论嫁阶段。那天，明坤跟他爸来到我家，和我父母商量结婚事宜。我提出了两万块彩礼的要求。
老公公涨红了脸，说，这么多钱，没有！非得要，也是驴子吃草驴子驮。
明坤结婚心切，怼他爸道：哪家姑娘结婚不要礼金？拿不出两万块钱，那就给我买个蛮子算了！蛮子便宜。
第一次提亲不欢而散。还没等我拿定主意，他家来电话了：要求通通答应。
我用他家的两万块钱，买了些电器啥的。进了他家门，我才明白老公公说的“驴子吃草驴子驮”是啥意思：两万块是他借的，得我们小两口还！
家里几亩薄田，没啥进项。我拼命打工，好几年才把债还清了。等于自己花了两万块钱进了明坤家。可想而知，我对公婆的意见有多大！
让我改变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我和明坤非常节俭，有了孩子后，日子更是拮据。有一天，我和明坤因一点小事发生了口角，我赌气说，除非跟老的分开过，否则，我就回娘家。
公婆老两口听了我的话，不声不响地拿了两床被子，几副碗筷，去了农田里的一处简易房，那两间房里，什么都没有。
那天我下班回家，明坤对我说，你看，别人分家，都要带舅舅来“劈作”（作主），他俩不用，搬走了。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说，我也只是发发牢骚，没想赶他们走啊！
明坤乘机说道：别难过了。我去把他们喊回来就是了。
两个老人又抱着被子回来了。邻居问他们，为啥把被子抱来抱去的？
老公公笑着说，就是闹着玩呢。
分家没有分成，只分了一天，还闹了个笑话，但从此财务上还是分了。比如，老两口手头不方便，会跟我借钱，我也记账，某月某日，周春亮借钱多少？老两口有借有还，倒也没有赖过账。
老公公其实也有过辉煌。上世纪80年代，他跟人合伙，到泰兴开糖果厂，也是个老板。不料，后来亏了，手里抓了一把欠条回来，七七八八加起来，欠条上有五千多块钱，那个年代也是一笔大钱了。那几年，公公每年都要去一趟泰兴，但一直讨要无果，自己主动放弃了。
后来，公公又跟亲戚合伙贩砖头。第一趟，柴油机船装了满满的砖头，不料，半道撞上了河底的沉船，亲戚慌得连船棚里的孩子都顾不上了，跳下河就往岸边游。还是老公公把棚顶抠了个洞，把孩子拖了出来。“幸亏船棚子是芦苇编的，要是木头的，那孩子就救不上来了！” 老公公说起这事仍然心有余悸。
人家做老子的都顾不上孩子，我家公公不要命地去救。好吧，老公公从此在我心里一下子高大可爱起来了！
为了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小两口决定外出谋生。老两口不光帮我们照管孩子，还找零活干，帮我们攒钱。前几年村里规划新农村宅基地，老公公在家里帮我们盖房，我们在南京开小吃店，一天都没歇业。春节回家，我看到的是崭新漂亮的新居，还有老公公至少苍老了十岁的面容。
过年时，老公公关照我：拣两条大鱼给你妈妈送去啊！我把鱼选好了。他又舍不得他儿子骑摩托车吹寒风，自己蹬三轮车送去。
我与公公之间曾经的嫌隙，如今已消融得一干二净。他已成了我心中舍不下的亲人。
我的孩子现在也长大了，为了激励他自立自强，我常对他说起他爷爷当年对我说的话：驴子吃草驴子驮。
王春芳 ，江苏兴化人， 漂泊半生，幸有文字，聊以自慰。
来源：扬子江文萃
荐稿：沈培林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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