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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鉴赏] 常玫瑰 | 人间“草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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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9 11:21:47 183200 0

哎哟哈尼i 未绑定微信 发表于 2024-7-9 11:21:47 |阅读模式 | 来自江苏 来自 中国江苏盐城

哎哟哈尼i 未绑定微信 楼主

2024-7-9 11:21:47

扣小是我同学,一只眼睛微微斜视,顶着个大脑瓜子。小学时,只要下到雨,我们便会围着他唱:大头,大头,落雨不愁。他从不生气,时常会吊着那只不聚焦的眼睛,笑着回应一下。

扣小成绩不算好,长相也一般,但他自有妙招为他赢得一帮死党。那个年代,没五花八门的零食吃,不是炒蚕豆,就是炒豌豆。扣小的袋子里常年不缺炒蚕豆。那时我们喜欢斗蚕豆。就是在两个不同的点上,各放一个蚕豆,距离可以随便定,只要对家认可。然后隔着距离瞄准,用手轻轻一弹,无论从哪个方向,只要进攻一方的蚕豆碰到了对方的蚕豆,那对家就输了,蚕豆拱手相让。这游戏不分男女,都可以玩。下课铃声一响,老师前脚走,后脚扣小的桌子就围满了打蚕豆的同学。大家都没有负担,因为蚕豆输没了,扣小就会补上一把。每年蚕豆上市的时候,只要是我们班上的同学走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每个人口袋里都在奏着蚕豆的交响曲,如同初夏秧池里的青蛙一样,甚至比青蛙的叫声更清脆。有些走得快的赢家,两边的裤袋晃晃荡荡的,像蚕豆在唱着歌荡秋千。

后来,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渐渐长大的我们,男女生竟然不说话了,哪怕是走路不小心对上个眼睛,双方都会立马脸红。我们私下议论的,不是成绩好的同学就是成绩差的同学。扣小作为班上中等偏下生,渐渐隐入了班级的尘烟中。谁也没注意,他初三那年上了一学期,眼见高中无望,暑假结束后就跟他姨夫学手艺去了。等到老师拿他说事时,我们才知道这么回事,也才发现扣小已多少天没来上学了。

这之后,他就从我的视线中慢慢消失了,偶尔想起他这个同学时,不是下雨天,就是蚕豆上市的时候。

二十三岁那年,我结婚了,老公是同村不同队的,我们的婚房在他们四队的一块新地基上。周围没几户人家,四面都是撒把种子就能出苗的泥泞地。我们是四月初结的婚,正是菜花烂漫的时候,我们的房子没有院子,风一吹,花香扑鼻。风一停,鸟鸣不止。房陋景不陋,倒也符合了我的一颗文艺范的心。

一个月后,隔壁又有一户人家结婚了。我一看,新郎竟然是我的同学扣小,眼睛没变,大脑瓜子也没变,就是个子长高了,人精神了。老公说,扣小和他是一个队里的,都是家中老大。

扣小家房子不光带三间平房的外包厢,还带了两间厨房。同样是婚房,他家气派多了。听说扣小爸妈怕扣小老婆反悔,这次结婚砸了双倍的彩礼钱还转弯。

如果跟村中心的热闹比起来,我们这就是“荒郊野外”。总共四户人家,两户是前年结婚的,都已经从两口之家变成了三口之家。年轻人,玩到一起很容易,何况都是一个队里的。我们四户人家很快玩成了一片,尤其是我家和扣小家,属于刚成家,还没考虑“荒野求生”的问题,玩起来更是无忧无虑。四个老婆当中,扣小老婆手上有几万块彩礼钱,属于富婆。我跟扣小开玩笑说,上学时,你提供蚕豆,现在如若没钱用,让你老婆开密码箱。其实,我们那个年代虽然没钱,但也花不了几个钱,两三百元,能用上一个月。

当年,我们迷恋打八十分,男人们打八十分,女人们坐一旁看,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有一天,约定好的,四个男人午后打八十分,老袁没来。想到他几天前吹牛说,要上街买个最豪华的电饭锅。一问他老婆,果然是上街买电饭锅去了。第二天一早,三个厚脸皮的男人,拖着我们三个脸皮薄的老婆,凑钱买了十几元的鞭炮,上老袁家,庆祝他新买的电饭锅。结果是买电饭锅花了一百多,那天吃饭喝酒也花掉一百多,偏偏那天饭后打八十分,老袁又输了。我们还没走,他老婆就取笑他,以后还吹牛不?老袁嬉皮赖脸地说,他们不过吃了我一顿,接下来,我可以吃三顿。我用上了这款电饭锅,同样的米,煮出来的饭这么好吃,你还愁他们不买?

后来的情况是,看老袁家电饭锅这么好,我们三家在同一天一齐买了老袁家同款。老袁气得拍屁股跺脚,拉着他老婆说,对付这帮狡猾的人,我们必须拿出比他们脸皮还要厚的脸皮。最后如老袁所愿,他想吃的三顿,一顿没少,而且一个鞭炮也没买。

都是同龄人,我和扣小老婆很快成了闺蜜。扣小是木匠,我老公学做铝合金,他们做的钱,家里开支也就勉勉强强。我丫头两岁那年,我们的四户帮,终于解散了,四个人家的孩子,都成了留守儿童。

为了生活,我们到了东北,扣小他们到了西北,从此天各一方,很难再遇到。

在盘锦的最后一年,我听我婆婆说,扣小父亲得了癌症,没几个月就归天了。人去财空,扣小为了弟弟能顺利讨到老婆,动员他老婆主动让出了他们结婚的大房子,一家三口搬到了他爸妈住的又矮又小的旧房子里。原来一个房间能摆放的家具,搬家后,两个房间都没放下。我真是没想到扣小老婆这么善良。

丫头小学毕业那年,我们从东北回到了老家,开始了陪读生涯。回来的第一年,我们就将农村房子重新装修,围了个大院子,在西边还砌了个带大门头的厢房。扣小儿子叛逆早,爷爷奶奶管不住他。扣小两口子抢我们一年回来陪读。他儿子在茅山上初中,他们用在外面几年赚的钱,在茅山买了套一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房。

这些年,扣小一直做木匠,岁月催老了我们,也催精了他的手艺。他已经是一位木匠大师傅,我们家室内装修是他亲自干的。时间拉长了我们的距离,但没有拉远我们的友情,整整一个夏天,扣小只象征性地收了点工钱。

人到中年,优哉游哉的日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里里外外操不完的心。我们像围在冷锅台上的蚂蚁一样,能力虽小,但责任和动力不小。为了下一代飞得更高更远,我们各自在自家的小空间里忙碌着,辛苦着,也幸福着。

丫头考上大学的第二年,正好二十岁。老公说,这么多年,我们只给孩子做过满月和周岁,这次二十岁,我们要给孩子大办,说不定她三十岁已经在别人家过了。该请的亲戚,我们请了;该请的朋友,我们请了;该请的同学,我们也请了。扣小两口子跟着我们忙上忙下,三天后,散完亲,扣小和我老公抬张桌子的劲都没有了。当时,我还开玩笑说,等到我丫头结婚时,你还要来跑忙。

这话说了没一个月,我们在泰州突然听说,扣小给人家楼房装修,入户运送材料时,手中的铝合金碰到了身后空中的高压线,一下子给电死了。真是晴天霹雳,我老公匆匆赶回去了,我因为丫头上学,无法回去。那几天,我胸中有无尽的哀思,扣小的点点滴滴都如回放的黑白电影,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人到中年,是尽孝和尽责任的时候,我无法想象,扣小才四十二岁,他的人生一半还没过到,接下来他妈怎么办?他老婆怎么办?他孩子怎么办?

我老公从茅山回来那天,我发现他的双眼皮快不见了。他告诉我,事情还在处理,场面已然失控,不是他妈晕过去,就是他老婆哭没气。他没有去看扣小烧焦的尸体。

三个月后,扣小变成了一堆“草木灰”,一股黑烟弥散进了空中。他妈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

扣小走后三年,儿子结婚了,婚房是扣小生前在茅山买的那幢商品房。扣小老婆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点笑容。她没有邀请我们,但我们必须到场,带着笑容,帮着忙前忙后,尽管我们的心里好酸。

一年又一年的春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的秋天过去了。扣小离开已整整十年了。偶尔,我会在扬起的“草木灰”中,看见一个越发清晰的扣小,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个能当伞用的大头,捧着一把蚕豆,在那傻傻地,傻傻地站着,头上没有一根白发。


作者简介

常玫瑰 1974年生,江苏兴化人,爱看书,爱生活,漂泊的生涯中始终有一颗热爱文学的心,希望以后自己更加努力地生活,用朴实的语言记录生活的点滴,让短暂的生命不留遗憾。


来源:坡子街笔会

荐稿:沈培林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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