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言“法力”,不是神魔、法术之力,不是神仙背山,也不是女娲补天,是法律的力量。譬如任期一到,总统或首相就要自动谢幕,将宝座让给依法产生的继任者,纵然屁股才热,抱负尚未尽展,也只能按程序离开;甚至任内任外,都有可能因为触犯法律而受到审判和蹲号子。“法力”无边也。 “武功”最初的意义所指,是田猎。“載纘武功”,是先民们在冬闲时对野兽的围猎。今之所云,则是由武术而引申出的一种“拳头”上的功夫。华山论剑,各显神通,拳脚比试,各有威风。拍板上阵的短兵相接,明里暗里的谋划算计,恰如两个人扳手腕,力气大小,功夫深浅,胜负一目了然。 刘邦和项羽由盟友而成对手,四年楚汉争锋,最后西楚霸王在“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叹声中,自我了断,不能作人杰,便慷慨做鬼雄了。而“吾翁即若翁,必欲烹吾翁,则幸分一杯羹”的无赖刘邦,则一步登天,成为一代天子。有汉一朝,血脉相承四百余年。胜者欢笑败者哭,这扳手腕一赢,则天下万物,山川形胜,地域物产,宝马香车,无不皆备于我了。 中国历来不缺武林高手。刘邦是,他之前的嬴政是,他之后的李世民、朱元璋、成吉思汗、努尔哈赤,这些过了气的“风流人物”,无一不是。他们功成业就,登金殿而沐辉煌,靠的就是武艺高强。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在对手黯然退场时灿然登台,精彩亮相。 武术之邦,精通和崇尚“武功”的,并非一定只是侠客武将。落第秀才,市井小民,贩夫走卒,都可以自强肌肉,自习功夫,实在不行,还可以借力自用。清季末叶搅动大半个中国的洪、杨等诸位英雄,他们扳手腕的功夫,比专业习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士诚是本人前辈乡党,运盐夹私遭遇查处,一怒之下揭竿而起,竟叱咤风云大江南北十余年,惜扳手腕赢了官军,却输给了和他同属一类的朱重八。悲夫。 只是“法力”,却一直是不忍卒看的短板。专制之下,虽从来不缺法律或刑律,但那是在博弈双方一方缺位的情况下,由权力执掌者单方面制定的规则,倘要以法名之,只是言出法随的家规家法。大殿之上的一声断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是最具权威的终审判决,无人质疑,甚至连被执行者都要谢主隆恩的。 几千年一脉相承,“武功”的盛行与“法力”的阙如,构成完美的统一体,有如孪生。是因为“法力”阙如而“武功”盛行呢,还是因为“武功”盛行,“法力”因可有可无而阙如,这如同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当然,存在未必就是合理。读一些讨论辛亥前后中国社会转型问题的文章,史学研究者中,贬“武功”、倡“法力”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对君主立宪不无赞赏褒扬。立宪者,欲张“法力”以为国本也。“法力”既张,“武功”自当收敛。 然而因为立宪却保留皇位,乃改良而非革命,或曰不彻底的革命,终因遭致“武功”之抵制而流产。之后的中国,派系林立,纷争不断,扳手腕后继有人,直至世纪中叶,才庶几画上句号。 其实,任以何种方式立宪,宪出法至,当社会的运转至于法律的框架之内,一切受制于“法力”,“武功”之势便自然锐减。对于尚武或精武者流,英雄少了用武之地,这是落泊与悲哀,但对于被裹挟其中的无数庶民百姓,兴“法力”而废“武功”,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朱国平,江苏大丰人,现居苏州,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随笔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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