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家户”,这个在《辞海》里无法寻觅到的词组,曾经是上个世纪计划经济年代里的特殊符号
——题记
六
大概是逼近年关的缘故,今天来村里这个唯一的小磨坊磨面的人格外多。刚才,小钢磨又出了故障,机匠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抢修。磨粉师傅告诉昌大,他的小麦最早也要安排在夜里十二点以后才能上机,他显得有些迟钝地点了一下头,便应允了。此时昌大才感到肚子已经饿得很慌,便从麻袋里抠出两把小麦揣进衣袋,一边耐心地坐在麻袋上静静等候,一边不时的从衣袋里掏出几粒小麦,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待鸡叫头遍的时候,昌大拖着极度疲惫的步子,用自行车驮着已变成白面的麻袋,向家里缓缓走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洁白。昌大艰难地推着自行车爬上了一条土圩,站在圩上远远望去,他家茅屋的窗户里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那肯定是凤英也一宿未睡,等着他回家呢。看得出来,此时此刻,昌大的心情仍十分压抑。那一行留在雪地里歪歪斜斜的脚印与一道车辙,正与他一同缓缓而艰难地走向远方铅灰色天际底下的三间茅屋。如果在天上鸟瞰,昌大推着自行车前行的模样,就像一只正在雪地里慢慢爬行的蜗牛。
这当儿,该是他起程去厂里上班的时候,可他多么需要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哪怕是一杯热开水来暖和一下自己的身子啊!望着这漫天飞舞迷蒙着自己视线的雪花,他自言自语地哀叹道:“今天上班,我肯定要迟到了!一生之中,我可从来没有违反过厂里的任何规章制度……”语气里夹着悲哀、失望、凄凉。
他抬头默默地凝视着天空,似乎在虔诚地询问着苍天,像他家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一个人仅依靠勤劳到底能不能致富?我顾德昌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而回应他的是那呼啸的东北风裹起纷纷扬扬,弥漫着天地之间的雪花,它们像磨坊里筛下的面粉,将大地覆盖成洁白晶亮的一片。
昌大蓦然想起了一句农家老人常挂在嘴边的谚语:“雨过看彩虹,雪后见艳阳。”是啊,人们不是总说瑞雪兆丰年吗?此时,昌大的嘴角上会意地挂起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竟情不自禁地使足全身力气,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跋记
顾德昌的丧事办得极为简朴,但又不失庄重,大概女儿们秉承了父亲生前一贯勤俭持家,杜绝铺张浪费的那种美德。葬礼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辉煌场面,整个过程却出奇的顺利,一点儿都没发生那些节外生枝、磕磕绊绊的闹心事儿。发丧的那天,在殡仪馆又获得了火化的“第一位”牌号,这对讲究天时和地利的农家人来说,是天随人愿,大吉大利,会有好兆头的事情。骨灰盒下葬时,正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在填土的那一刻,东方天际忽然闪过一道强烈而耀眼的蓝光,瞬间即息……
据跟随莹地做“法事”的老“扶重”讲,这是一道百年不遇,能让后人脱胎换骨、时来运转、衣食无忧的祥瑞之光。也有人说,这是顾德昌在东方机械制造厂做电焊工,焊接时发出的那种具有穿透力的弧光。那道光,是专门来为打了30多年交道的老伙计,送上最后一程。
顾德昌这一辈子将各种规格,大小不一的钢铁焊接起来,使它们形成了一个无比坚强的整体,供社会之需。而他却没有能够焊接上自己那个做了一辈子的甜美之梦。
不管怎么说,假如上苍真的能够显灵,这个所谓的好兆头,一定会让吃苦耐劳,辛勤操劳了一辈子,思想却又愚昧、保守、落后,现已躺在九泉之下的顾德昌,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