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到了10月下旬,一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里看材料,战友唐连刚来找我了,他说:“部队一时与你联系不上,让我给你捎个信,叫你回去办理转业手续。”他已正式回来了。我在部队的东西就是他指挥战士装到车上拉回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向科长冯忠明请假赶回了部队。先到政治处干部股办理了转业军人证明书,时间是1986年10月30日。然后又到后勤处财务股结了转业费。当天上午我就去潍坊跟火车去了青岛。这次我带了两瓶五醍浆、几斤水牛肉和阜宁大糕、伍佑糖麻花等东西。海菁她爹见了问:“这些都是你们那里的特产?” “是呀!”我见他一脸的懵圈,便添油加醋的说道:“你别看这些东西在国内不出名,可外国人吃了几十年念念不忘。就拿前几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欢迎他的国宴上摆的是茅台酒,可田中角荣见了却说:“我喜欢喝五醍浆酒!”周总理从来没有听说过五醍浆酒,就问身边的人,大家都不清楚。周总理就叫他们去找田中角荣身边的工作人员打听。原来日本侵华的时候,田中角荣曾在江苏滨海驻扎过,当时他担任小队长,经常喝五醍浆酒,吃阜宁大糕、伍佑糖麻花。他说:“五醍浆比茅台酒还有品位。” 海菁她爹听得说,立即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砸咂嘴说:“嗯!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之于它比茅台酒还好俺不敢说,但肯定要比坊子的景芝特曲强很多。”说着,他取出阜宁大糕尝了一片,又咬了一口伍佑糖麻花,一边吃一边说:“嗯!这两个小甜点真是不错,口味很有特色,俺也喜欢!”见海菁和她娘进来,他又喊道:“闺女快来,怀斌从家乡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今天晚上俺们也享受一下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在咱们国宴上吃的美酒甜食!” 听得说,海菁她娘、海菁分别拿了阜宁大糕、伍佑糖麻花放到嘴里吃。海菁她娘一边吃一边问我:“这水牛肉你们南方是怎么烧的?” 我告诉她:“把牛肉切成片和青菜烧,里面再放点辣椒酱、大蒜瓣即可!” “其它菜俺已烧好了,现在俺再把牛肉烧一下,就吃晚饭!”海菁她娘说着,提起牛肉进了厨房。 李海菁拉起我的手上了楼,进到房间,她对我说:“这次你又搞了个突然袭击。要不是俺娘叫俺回来吃晚饭,还不知道你来哩!” “我来的仓促,来不及告诉你了,只好直接撞来了。”我解释说:“部队联系不上我,就叫战友给我传话,让我回来办理转业手续。我第二天就过来了。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应该表扬我才对。” 李海菁一听就笑了,她舒眉展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嗯!这么说是应该表扬表扬你。”说着,她抱紧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直甜蜜地笑着望着我,好像春天里的桃花儿似的。 “近来你的气色还不错!”我搂着她关切地说:“脸上红润润的,眼里也有了精神,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可知道,国庆前后,俺一直忙排练忙演出,经常很晚才回家。俺娘怕俺累坏了身子,经常跑去叫俺回来吃饭,喝鸡汤。营养跟上了,俺现在才有这样的精气神。”李海菁把头贴到我的胸脯上说。 两个人说着话,就听海菁她娘在楼下喊了。我俩来到楼下,海菁她爹已倒好酒,笑哈哈地大面朝南坐着。桌上摆满了菜:老鸡汤、青菜烧牛肉、鸡蛋炒香椿、乌贼烧萝卜、海蜇凉拌白菜心、炒花生米等几样。这时李海菁小声地对我说:“别酒一喝就忘了俺们的大事。”她拉我在东边凳子上坐下,海菁她娘还坐在厨房门口那条凳上。大家喝着酒吃着菜,心里十分高兴。推杯换盏之间,海菁她爹问:“回去这么长时间,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有点眉目了吗?” “还没有。”我说:“目前经老乡介绍,我在市委组织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办公室帮助工作。” “你老乡是个啥干部?有这么大个能耐把你介绍到市委组织部去帮助工作。” “他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科长。”我介绍说。 “噢!噢!牛逼了!牛逼了!”海菁她爹突然显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连连说道,“干部科长是专门管干部的,谁敢得罪他?一句得生,一句得死。在领导面前稍微歪歪嘴,叫你一步轻云,你官就升上去了;叫你原地踏步,你这辈子就甭想鲇鱼翻身了。” “看你说的,也太玄乎了。”海菁她娘不同意海菁她爹这样说法,立即反驳道:“人家科长上面还有部长,部长上面还有书记,最终又不是他说了算,还有常委会研究……” “嗨嗨嗨……”海菁她爹见海菁她娘揭了他的短处,随即打断她的话说:“俺这是打个比方,说干部科长的重要性,你岔啥?”他朝海菁她娘不快地瞅了一眼,对我说:“既然有这层关系,你就不用担心了,尽管放心地在这里多住几日。” “工作没有落实下来,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我有点不放心。又问海菁她爹:“青岛这里给你落实政策了吗?” “书记找俺谈过了,说落实不落实,当到科长也可以了。”海菁她爹说,心里依然有点不舒服,他嘟囔道:“国家好容易把俺们培养出来,也没为国家建设发挥啥作用,现在就老了,这笔账咋算啊?” “雨过天晴,终于见到了灿烂的阳光,这不是大好事吗?来,咱们喝酒!”我举起酒杯打断海菁她爹那沉重的话题说,防止他把话扯远了,海菁又要怪我。 李海菁随即向我翘起大拇指,又高兴地在下面踢了我一脚,小声地对我说:“拦得好!别再喝酒了,赶快吃饭结束。” 我笑着放下酒杯,伸手取过一个馍头吃了起来。李海菁拿碗装了一碗鸡汤放到我面前,又去给她爹她娘装。海菁她娘接着打圆场说:“好!今天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尽兴,现在吃饭。”没有喝够酒的海菁她爹只好作罢,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继续要酒喝了。 吃过晚饭,我和李海菁上楼去休息了。 就这样,我在李海菁家住了一个多星期,那天我等得实在急不可耐了,就对李海菁说:“我该回去了。” 李海菁没有吱声,她给我泡了一杯杭州龙井茶。我接过来抿了一小口,香喷喷的感觉特爽。李海菁一边喝茶,一边对我说:“俺知道你心里着急,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里却燃着一团火。这样吧,你住完10天再走,俺用一下你这个实实在在的吉利时间。” 我一想,也就是多待一两天的事情,于是我就同意了。 李海菁把茶杯放到桌上,坐到我腿上,两只手搂住我的脖子,和我面对面地说:“这次来,就不想留下点什么了吗?你的激情呢?你的诗歌呢?总不能叫俺那《百年好合》的箱子缺少这个历史的瞬间吧?” “诗倒有一首。”我沉吟着说:“不是现在,而是等我走的时候再送给你。” “你人都走了,留下诗,俺还有那些兴致么?”李海菁不同意,“你现在就送给俺,兴许俺有更深刻的领悟。” “那你就听好了,我现在就朗诵给你听。”我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朗诵道:《诉衷情·君还来》:
风寒雪冷锁楼台,炉前锦衣开。难相见,易难别,枕上泪 洗腮。负情弄舞疾,梅花栽。依依夜深声声嘱,君还来。 李海菁听着听着笑了,说:“这次诗写得含蓄婉转多了,不象上次那样直杵杵的露骨,让人看了脸红。上次那首诗用在《金瓶梅》里还差不多。” “你看过《金瓶梅》?”我吃惊地问。 “没有,光听说过。”李海菁摇摇头说。又反过来问我:“难道俺说错了吗?” “你这叫瞎子摸象——不知高低!”我揶揄说:“《金瓶梅》是名著,是大家的杰作。我在他这座大山面前,连个小石子都算不上,更别说诗了。咱们写的诗只是个顺口溜,你我之间用这种方式交流交流思想情感,寻寻乐子,闹了玩玩而已。在行家里手面前切不可提起,让人家笑掉大牙。” “说得这么玄乎。嗨——知道啦!”李海菁不乐意地朝我瞅了一眼,怪腔怪调地说,接着又撇撇嘴嘟囔道:“弄了半天,俺们写到现在的诗全是顺口溜,白浪费了俺们的感情,气起来俺把它们全烧了。” “也不全是。”我纠正说:“应该叫学有成效。用诗歌的形式把自己的情感历程记录下来,这没有错,并且已达到了目的了呀!何必要把它们烧了呢?我只是说,如果讲究起对仗工整、押韵意境、起承转合来,就差得远了。只要我们认真学习,刻苦钻研,终能写出好诗来的。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现在我已把砖头抛给你了,你何不将玉拿出来让我一睹为快呢?” 李海菁扭扭身子,噘起嘴赌气说:“既然不是诗,还写它干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批评她说:“不经常练习,何以进步?赶快来上一首,也好让我有个念想。隔山隔水几百里,一见此诗终难忘。” 李海菁听我这么一说,又立刻来了精神。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哥要把妹记心上,何苦不把诗来唱。一字一句总关情,想起泪目对诗望。”接着她朗诵道:《长相思·寄泪难》: 吾在北,君在南。抬头望月倚栏寒,起舞寄泪难。 梅花开,梅花残。愁春梦里盼君还,抚琴见君弹。 听了李海菁送给我的诗,一股暖流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从我的心田里倾泻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深情的对她说:“小妹的这首诗写得真好,把你同时也把我的情思全都表达出来了,一句‘起舞寄泪难’,一句‘抚琴见君弹’,可见你对别离后的我是多么的在乎、多么的不舍、多么的痛苦啊!你对我的爱好似一杯香醇浓烈的酒,既离不开,又品不够,还要把它珍藏到心里去。你想想,换了谁都会发出这样的天问:这世间有情人有谁能像你这样如此真心的爱,不顾一切地爱,死去活来的爱呢?只有《诗经》里那个窈窕淑女和君子啊!” 李海菁听了我那情真意切的话,突然抱紧我,把头埋在我起伏发烫的胸脯上,昵喃地说:“谁叫你急着要走的?而且一走就是那么远,从此俺们相见的机会就很少了,你在水那边,俺在山这边,隔山隔水相望,俺只能在愁春梦里盼你归了。既见不到你的人,又看不到你的身影,你晓得俺心里有多苦?俺已想好了,一天见不到你,俺是决不会起舞弹琴的,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天,俺才会跳舞给你看,弹琴给你听,因为你是俺生命中的唯一啊!” 第二天早上,李海菁早早的起床,洗漱打扮了一番后,穿上已经旧了的黑色棉衣棉裤,戴上那顶筒状毛线帽子,只露出两只楚楚动人的大眼睛。这身完全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装束,如果走在大街上,除了我知道她是李海菁,所有的行人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这时, 东方天边才露出鱼肚白,整个青岛市还沉浸在睡梦中。我俩相拥着来到栈桥上,迎着冷冽的海风,踩着冰冷僵硬的螺旋式阶梯,爬上回澜阁二楼。这是一座具有民族风格的八角亭阁,是观赏青岛湾美景的最佳地方。我们选了一个面朝东的方向,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日出。之前李海菁对我说:“你马上就要走了,今天俺们一起去看日出,让俺们沐浴在朝霞里、沐浴在阳光里离别,那必定是俺俩终身难忘的事情,也是俺对你的一个最美好最阳光的祝福!” 望着东边的大海等待了一会,李海菁突然问我:“你看过海上日出吗?”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们那里虽然有海,但我不住在海边,所以没有这个条件和机会专门去看海上日出。” “俺也没有专门看过!”李海菁瞅了我一眼说:“俺打小生活在海边,早上看见太阳从海上升起来,下晚太阳又从山那边落下去,就是没有专门去观赏太阳从海底升上来那个一瞬间的壮观景象。” “我曾经读过巴金的散文《日出》,那篇文章不长,却写得很美,读过以后,我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赞叹说。 “俺也读过巴金的《日出》。”李海菁接着说:“但俺总感到,那仅仅是巴金对日出的一种理解,一种感悟,一种表达罢了。然而你的呢?俺的呢?现在俺们还没有看,还不知道。俺想,总会有些不同的感悟。比如俺姥姥,她看过日出曾经告诉俺,说太阳每天出来之前,都要大哭一场,说这样燃烧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身上的血液烧净的,血液烧净了,它就活不成了。可是霞光姐姐不同意,非逼着它出来,说你不出来,地球上的人得不到你身上的血液补充,她们就会死亡。你死死一个,他们死要死所有的人呀?于是就把太阳弟弟推了出来。太阳弟弟每天出来的那一刻,都会痛苦地洒下一滴心酸的眼泪。若干年后,这些眼泪就化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海水苦涩而又盐咸,继续为人类造福。俺相信你看了日出以后,也会有与众不同的感受的!” “我没有巴金的才华,也没有你姥姥编造神话的本领。”我自嘲说。但我没有忘记赞美巴金,赞美海菁她姥姥,“真的,你姥姥的感悟真是绝特了。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如果当年她读了书,她肯定不比巴金差,恐怕神话小说都出了好几本了。” 两个人正说着,我抬头一看,只见通红通红的霞光像折扇一样在海上、在天边铺开了,使我顿时感受到了霞光万丈的魅力。见此情景,李海菁也兴奋地跳了起来,说:“看,霞光姐姐正在推太阳弟弟出海呢!” 这时,霞光比刚才更红更浓更艳丽了,像燃烧的云,又像流淌的血,拼尽全力把太阳弟弟往上托,于是太阳露出了圆圆的脑门,接着便是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厚厚的嘴唇。就在太阳离开大海的一刹那,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水珠从太阳下巴底下掉到了海里。 “哇塞!这不是俺姥姥说的太阳弟弟洒下的那颗心酸苦涩的眼泪么?”李海菁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竟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不管不顾的冲着大海大声地喊道。好在此刻栈桥上也没有游客,这么冷的天还有谁出来看日出呢? 从回澜阁向东望去,浩淼的大海上闪着一片金光,比天上的银河还要灿烂得多,好像是霞光姐姐专门为我俩铺出的一条金光大道。波光粼粼之间,有几只白色的海燕贴着水面穿梭飞翔、觅食戏耍。远处海轮一声笛鸣,又把海燕惊起,张皇失措地一齐飞到回澜阁顶上盘旋,其中有一只胆大的海燕直接落到窗台上,歪起它那可爱的脑袋,转动起明亮的小眼睛往里偷看,见里面有人,双脚一蹬,又拍着翅膀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了,那里有它温暖的天堂! 眼前的景色让李海菁有些美不胜收。于是她被感动了,陶醉了,兴奋了。她热烈地张开双臂向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然后含泪望着我深情地说:“哥,今天俺俩亲眼目睹了日出的美景,预示着俺俩的生活和这轮太阳一样将步入新的起点。在与哥别离之前,让俺们一起拥抱太阳!拥抱像太阳一样的未来!” “谢谢小妹的祝福!”我激动地揽着李海菁那柔软的身子,在她颤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顿时,泉水般的泪水从李海菁冰冷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痛苦地哭了。真是相见难,别离更难哪!难道这世上的有情人都是这样的吗?我心慌意乱地抱紧她,生怕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李海菁哭了一会,才抽泣着止住,她张开泪眼望着我,突然在我嘴上亲了一口,说:“哥,这是妹最后一次吻你!此刻,俺只想让你知道:俺心中的太阳是为你而升起的啊!”
完。 作者简介:
陈怀斌,江苏盐城人,当过兵,搞过军农生产、新闻报道、文艺创作、宣传工作。转业地方,曾担任盐城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长、盐城电视台副台长等职。多年来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通讯、散文、报告文学300余篇,其中:报告文学《岳士海和他的大洋梦》荣获中国报告文学“华西杯”竞赛二等奖;《谁破译了施耐庵密码》被中国新闻文化报网站及多家刊物发表;《毛主席著作天天读》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转发到全军基层连队。
编辑:吴勇胜 总编辑: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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